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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半 夏

失乐园 by 渡边淳一

2018-12-26 20:24

1.逃离东京
七月的第二个礼拜,久木休了两天假去轻井泽。
梅雨季节尚未结束但已近尾声,正是多雷雨暴雨的时节。
难得要去轻井泽,原想等梅雨结束后再去,但七月中旬以后会议不断, 不好休假。加上连日阴雨绵绵,整天窝在涩谷那洞穴般的房间里,更是闷 得想早点出去透透气。
另外还有凛子那句“雨中的轻井泽也很美”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的确,梅雨时节的轻井泽,树木饱吸水分,绿意更浓,距离暑假也还 有一段时间,游人较少。这时候来个连周末在内的四天三夜之游,想必身 心皆被洗涤得焕然一新。
老实说,这一阵子久木和凛子在精神上都有些消沉。
久木这边,是女儿知佳说他“不能老是这么拖拖拉拉的,还是快点离 婚吧”,这句话对他冲击很大。
其实用不着女儿开口,久木现在也无意回到太太身边,但也不想主动 在离婚证书上签字。一方面是出于婚姻生活持续多年的人才能了解的迷惘, 再者也是太太后来没有再提离婚证书的事。可站在女儿的立场上看,父母 这种状态反而令人焦躁不耐。
不可否认的,女儿也逼他离婚,使得他更疏远家庭,更觉孤立。
另外,凛子最近也变得有点古怪,这跟她回了趟多日未归的家有关。
轻井泽别墅的钥匙放在家里,凛子算准先生不在的时候回去拿,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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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发现家中有她不认识的女人出入。
她知道这事是在七月初的一个下午。
凛子先生每天最晚也在早上八点出门,下午她回去时当然不在家,家 里空无一人。
凛子到二楼六贴大的那个房间,拿出放在抽屉里的别墅钥匙,正准备 回涩谷去,却发现家中样子有点感觉不自然。
先生虽然爱干净到近乎吹毛求疵的程度,但书房和客厅仍然显得太过 干净。先生早上
必定要喝杯咖啡才出门,现在不但咖啡杯洗干净了,连厨房的抹布也 拧干叠放得整整齐齐,用过的小盆也沥干水倒扣着,书桌上摆放的花瓶里 甚至还插着一朵院子里开的绣球花。
刚开始凛子以为是清洁妇或是婆婆来帮忙打扫的房间,但她紧接着在 浴室里发现了不曾见过的花色毛巾和红柄牙刷。
是另外什么女人来过?凛子一想到这里,便难以自处地火速逃离那里。
“真讨厌!”
凛子发出不像抱怨也不像叹息的声音,她也没有生气。实际上既然自 己已经离家出走,别的女人随后住进去,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下可以扯平了。”
凛子虽然这么说,但好像并没有完全释怀。
“他既然另外有喜欢的人,要是能快点跟我离婚就好了。”
如果真如凛子所推测的那样,她先生既已和那女人来往,却又不答应 离婚,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样一来我对那边都毫无留恋了!”凛子微微带笑,但脸上有些许落 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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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以为天会放晴,但动身去轻井泽那天还在下雨。
气象预报说梅雨锋面停滞在太平洋南岸,加上受到北上到小笠原群岛 附近的台风影响,东海和关东一带有降大雨之虞。
在这种状况下,两人吃过晚餐,赶向轻井泽。
先是久木开着自己的车,但凛子比较熟悉轻井泽周边的道路,到时再 换她开。
车子行经首都高速公路时相当壅塞,转进关越高速公路后才行驶顺畅。
雨势不大不小, 看着雨刷不断摆动的挡风玻璃, 久木突然觉得两人 像是逃离东京似的。
“好像在哪部电影里看过这个场面。”
“不会是警匪动作片吧!”
“不是杀人犯,而是相爱的两个人逃出大都会,到陌生的城镇去。”
久木说明后,凛子想了一下说:
“不过我们或许和杀人犯差不多。”
“我们杀了谁?”
“我们虽然没有杀人,却让很多人痛苦,像你太太、女儿,还有周遭 的人……”
凛子终于提到久木的家人,这还是头一次。
“这么说来,你也……”
“不错,我身边的人也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她难得这样理智,久木反而想安慰她。
“喜欢一个人是非常自私的,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很难在不伤害任何 人的情形下获得幸福。”
“即便那样还想要得到幸福时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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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就要看你有没有敢于伤害别人的勇气。”
“你有哦!”
久木轻轻点头后,凛子望着雨滴不断流散的挡风玻璃低声说:
“爱一个人真的是很可怕。”
是心绪倏地消沉下去了吗?凛子不再说话。
夜行的车里谈话一中断,霎时觉得寂寞起来,久木按下录音卡带,慵 懒的曲调流泻车中。
凛子聆听半晌,像又想起什么似的。
“可是,爱上喜欢的人是很自然的吧!”
“当然,怎么可能爱上讨厌的人呢。”
“可是一旦结了婚,就不允许再去爱人,如果爱上丈夫以外的男人, 就被说成是偷人啦,不贞啦。”
凛子像倾吐平日的郁愤似的继续说:
“当然原先是以为相爱才结婚的,现在不再爱了确实不对,但人总有 改变心境的时候吧。”
“的确,二十多岁时觉得很好的音乐和小说,到三四十岁时来看就觉 得无聊,甚至厌恶。二十多岁时觉得很好的对象,完全有可能随着年龄增 长而看不顺眼。”
“说音乐和小说变得无聊,别人也不会说你闲话,可能还觉得你有长 进,但为什么对象换成人就不能说变得厌倦了呢?”
“谁叫结婚时要发誓此心不变、永远对婚姻负责呢!但是如果真要觉得 勉强不来的话,那就老实认错,看情况付赡养费离婚算了,没别的法子。”
“我是想这么做,可为什么身边的人还要骂我、欺负我呢?”
一连串的问题使久木穷于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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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男人和女人或是夫妻之间,不能只单纯地因为喜欢或讨厌就决 定一切。”
“可是勉强和讨厌的人在一起,反而是欺骗对方、背叛对方吧!还是和 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对,可是这样做,人家又说你伤害别人,使别人痛苦。”
仿佛低吟似的卡带旋律让凛子心情更趋消沉。
车子从花园驶向玉县北部,雨势还无止意。
2.轻井泽别墅
久木像要打破车内有些沉闷的空气,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摸着凛子 的手,凛子立刻回应地靠过来。
“你喜欢我哪一点?”
或许刚才一直谈着严酷的现实话题,此刻想说些甜言蜜语。
“全部都喜欢。”
“一定有特别喜欢的吧!”
“很难一句话说清楚。”
“说嘛!”
这问题实在有点麻烦,久木有些不怀好意地说:“看你那么拘谨,一副 一筹莫展的样子,叫人担心得无法忽视,可是接近以后……”
“怎么样?”
“居然是个花痴!”
凛子捶打久木膝盖:“人家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
“表面上多规矩,骨子里就多放荡。”
“你就喜欢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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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这一点,你整个人我都喜欢,你总是那么认真勤快,又出人意 料地大胆,但又爱哭,人很漂亮,却总觉得不太平衡……”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不平衡。”
“两个人做了这种事,铁定保持不了平衡。”
凛子手指按着挡风玻璃:“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
“有吗?”
“也是不平衡这点。”
“是吗?”
“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心想大出版社的部长应该是 很正经体面的人,可是看起来没什么架子,而且讲起你编的书时像少年一 样认真,讲完以后又突然说想和我约会,原以为你很笨拙,却突然来了个 主动出击。”
“那是因为你……”
“你别打岔。”凛子把一颗薄荷糖塞进久木口中:“其实我看错你了。”
“看错?”
“一开始以为你是谦谨的绅士,没想到一大意就被你带进旅馆了。”
和凛子首次发生关系,是在相识三个月之后,晚上在青山的餐厅吃完 饭后。
“那天吃饭时你拿起盐瓶, 打开盖子, 把盐洒得满盘子都是, 看你 那样我就有些担心,果然进了房间以后冷不防就偷袭人家。”
“别把我说得像个流氓似的。”
“对,你是有像流氓的地方,瞬间就抢走了我,就此变成你的俘虏, 再也逃不掉。”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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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会用毒品或什么东西控制他的女人,你虽然不用药物,却用性 爱把我五花大绑,简直坏透了!”
这究竟该欢喜还是悲哀呢?
“流氓会哄骗女人帮他赚钱,可是我这个流氓就不一样,我是喜欢你 而拼命去爱,舍不得放手,我不是用药而是用爱拴住你,使你逃不了。”
“这才麻烦呢,药物还有可能治疗,爱情非但不能治,而且一径加深。”
久木愕然,心想哪有找这种借口的。凛子悄悄凑过脸来。
“虽然都是流氓,但你是柔情流氓。”
车子继续行驶在上信越公路上,快要接近碓冰峰了。
下个不停的雨小了些,不过开始起雾了,车前灯的光线显得有些模糊。
道路弯曲上坡,久木默默地谨慎地开着车。
穿过几个隧道,雾气急速变淡,他们已经抵达轻井泽。看看表是十点, 离开东京时七点半,路上差不多整整花了两个半小时。
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又是平常日子,路上很空,只有随处可见的 自动销售机的灯光在雨中寂寞地亮着。
凛子小时候就常来轻井泽,这一带路况很熟,在车站前换她驾驶。从 新道转进万平街,前进五六百公尺后右转。这里是轻井泽所谓的老别墅区, 在落叶松环绕中一片静寂。
“终于到啦!”
把车子停进栎树林前的停车场,下车一看,眼前是座三角型屋顶的洋 楼,已经亮起了门灯,可能是凛子通知别墅管理人笠原今晚要来,他预先 帮忙打开的。
“是栋小巧整洁的房子吧。”
确如凛子所说,这栋别墅占地面积不大,但内进很深,四周围都是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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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葱葱的树木。
“这是二十年前盖的,已经很旧了。”
“不过还是相当漂亮。”
晚上是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外墙用浅咖啡色砖砌的,一进玄关里面便 是彩色玻璃的装饰窗。
“我爸说在轻井泽还是西洋式的房子好,所以就弄成了这样。”凛子父 亲是横滨的进口商,这房子应该是依他所好而建。
一进玄关便是铺着纯木地板的宽敞的客厅,稍显横长的房间左手有座 壁炉,围绕壁炉放着半圈沙发和椅子,再往里面是厨房以及旁边的一组橡 木餐桌椅,右边角落则是个家庭式酒吧。
凛子继续带他参观居室,玄关右边是一间和室和一间有两张床的西式 房间,楼上是有张大书桌的书房兼客房,和放着洋式衣橱、双人床的主卧 室。
“最近没有人来,湿气好重……”
凛子推开左右两边的窗户,让夜气飘入屋内。
“你母亲不来?”
“妈妈有轻微的风湿,梅雨季节不愿意来。”凛子掀开床罩:“我们在 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打搅!”
的确,只要躲在这屋子里,谁也不会知道。
3.关于父亲
大致参观一遍后回到客厅,凛子升起壁炉的火。虽说已是七月中旬, 但梅雨季节的夜里仍稍觉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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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炉旁边堆着木柴,大概也是管理人准备好的。木柴点燃后,火焰随 着热气摇晃,来到避暑胜地的感觉更深一层。
“要不要换衣服?”凛子拿着她父亲穿过的睡衣:“下回非给你准备一 套不可。”
久木依言穿上凛子父亲的睡衣,凛子笑着说有点大。
“我也去换件衣服。”
久木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壁炉的火,凛子穿着白丝睡衣出现在他眼前。
“喝香槟吧?”
凛子从酒吧前面的柜子里拿出香槟,倒进细长的玻璃杯中。
“终于和你一起来到这里了!”凛子举杯,说:“为轻井泽的两个人干 杯!”
“今晚睡哪里?”
“睡在楼上的卧室里好了。”
楼上的卧房里摆着黑漆大衣橱和一张大大的双人床。
“爸爸以前来时都睡那个房间,不过他已经三年没来了,床单床罩被 单都已换过,你不忌讳吧?”
“有什么好忌讳的,只是我们睡在那里,你爸爸不会生气吧?”
“没事, 我爸和我妈不一样, 他很开朗, 我结婚时他还说, 不喜 欢的话随时可以回家。 ”
凛子父亲去年年底猝死时,凛子曾经极度伤心消沉,或许他们父女之 间有着外人难以想像的特别的亲情。
“爸爸的死对我真是很大的打击,他一直那么宠我……”
久木突然想起守灵式那晚他强行求欢的事,凛子好像也想起来了。
“那时你不是把我叫去饭店了吗?所以我觉得很对不起爸爸,不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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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你,我才能恢复过来。”
“你爸爸要是知道我们在这里,会怎样想?”
“他会理解的,因为他说过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如果我 说我和你是从东京逃到这里的,他也许会说不要紧,你们就一直待在这里 吧!”
是想起父亲又觉得难过了吧,凛子声音有些哽咽。
两人就这样看着炉火,凛子低声说:“火也有各种形状哩!”
的确,同一根木柴,燃烧时也会有红色的烈焰和微黄色的小火焰之分。
“我就是那大大的红色火焰!”
凛子的额头映着火光,微微带些朱红色摇曳的光彩。
那一夜,久木梦见了凛子的父亲。
他仰靠在卧房隔壁书房的椅子上,只看到一个高大结实的背影,没看 到脸。
凛子小声告诉久木“是我爸”,于是他想过去致意,可背影突然消失了, 正觉得不可思议时,说他人已经被送去火葬了。他看着幽黑洞穴深处燃烧 的火焰,凛子告诉他那是烧爸爸的火,他听了立刻合掌膜拜,于是火焰渐 小,在听到说木柴太湿了的声音的同时熄灭了。
紧接着他醒了过来,感觉有点冷,或许跟火熄灭了有关。看到床头灯 淡淡照出房中的景物和躺在旁边的凛子,久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在 轻井泽。
试图追忆刚才的梦境。梦境片片断断的似乎毫不连贯,但都和睡前听 凛子谈她父亲,自己又穿着她父亲的睡衣一起看着壁炉的火有些微妙的关 联,只是最后说那是烧凛子父亲的火的部分有些怪怪的,他环视房中,并 没发现有引发梦中死亡阴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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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放在楼下,不知现在几点了。看样子差不多凌晨三点左右。下了 一整天的雨还继续下着,雨滴打在床头一侧的窗台上滴答作响。
久木还是觉得冷,靠近俯卧着的凛子,从侧面肌肤紧贴地抱住她。昨 晚睡下时两人也是紧紧相拥,但没有做爱。久木上完一天班,再开车到轻 井泽,有些累了,凛子也忙着整理许久没来的别墅。最要紧的是还要在这 里住上三天的安定感,让他们不急于一时。
小睡一会儿后,久木现在有点想要,但要摇醒熟睡中的凛子,又觉得 她有些可怜。反正时间多的是,久木也就放心地只摸着凛子柔软的肌肤, 满足地掉进梦境不断的睡眠里。
久木再次醒来时,凛子还是趴在那里睡着,不过头脑似乎稍微醒转过 来了。
像要缩小睡眠中拉开的距离,久木靠了过去,而凛子也像正等待着似 的把上身靠了过来。
两人拥抱在一起感觉着彼此肌肤的温润,久木低问:“不知道现在几点 了?”凛子说:“床头柜上不是有钟吗?”
久木抱着凛子的肩,转头看钟,已经是上午八点钟了。
竟然睡了那么久!他略感奇怪地看着雨声犹在的窗户,凛子问:“要起 来吗?”
“不要……”
轻井泽是有两三个地方想去看看,但也用不着现在急着去。
“还在下。”
窗户遮着厚厚的窗帘,屋中还显昏暗,可听见细微的风声以及雨滴打 在树叶上,流过玻璃窗的声音。
“那还是接着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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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已是连下了三天雨,即使从东京来到轻井泽,也还是没有放晴 的迹象。要在平常这种天气会让人郁闷消沉,但现在不但没那种感觉,反 而觉得没有比在雨天清晨抚摸戏耍柔嫩的女人肌肤再奢侈的幸福了。
“冷不冷?”
久木问着,把凛子的身躯搂得更紧些,然后撩开丝质睡袍的胸襟。
梅雨季节天气不冷不热,在只有单调雨声的房间里,久木吻着凛子嫩 白的酥胸,右手抚摸着她股间的秘林。
继续温柔的爱抚,凛子低语:“想要吗?”
“昨晚什么也没做就睡着了。”
凛子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扭转上身说:“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什么事?”
凛子顿了一下,“要做就不要停。”
“不停……”
“对,别停。”
久木停下手指动作,窥看凛子表情。她在淡淡的晨光中紧闭双眼,只 有嘴唇微微张开。
4.女王的命令
久木看着那像牵牛花似的唇,咀嚼凛子刚才说的话。
“要做就一直做下去,别停。”
那或许是女人追求无尽愉悦的坦白心情,但从男人这边看来,却是相 当苛刻的要求,不,不仅苛刻,甚至是要求那有限的雄性“死”在爱的盛 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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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久木顺从地开始执行这苛刻的命令,他也没有自信,不知道自己 能够坚持到什么程度,总之尽力而为。一旦迷恋而被魅惑成为俘虏后,全 身心服从女王的命令直到鞠躬尽瘁便是雄性的宿命。
他将早已坚挺起来的乳头含进口中,一边呼出温热的气息,一边用舌 尖裹住乳头划圈运动,同时把另一只手伸向她的私密处,轻轻拨开花蕾, 不即不离地缓慢左右震动花蕾的顶点。
就这样保持稳定不变的频率反复爱抚,很快乳头和私密处就像振铃般 发出共鸣,女人愉悦的呻吟声越来越大,随之用双手把吸吮着自己乳头的 男人的头紧紧抱住。
如果从外边看,就如同男人黑色的脑袋被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紧 紧按住了一样,但男人却毫不理会地继续着舌头与手指的运动。反复不断 地进行着这种说不上是折磨还是奉献的爱抚,女人渐渐挺起下身,终于说 出“不行了……” ,然后又哀求着 “亲爱的……”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 快速的痉挛达到了高潮。男人至此方可得到片刻的休息。
但是对于不断追求着永远的愉悦的女性而言,这才不过是刚刚开了个 头。女人为了寻求更强的快感轻轻侧过上身,男人也相应的大幅度改变自 己的位置,将自己的脸埋入刚刚达到过高潮的女人的私密处。
就以这种匍匐其上的姿势,男人进一步运用自己的双唇和舌头为女人 奉献着,直到女人再次无法忍受,明确用语言表示哀求之后,男人才志得 意满地将自己插入进去。
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挺进,但是,男人操纵、控制女人的优势也到此 为止了。
一旦结合,男人的无私奉献精神就将更进一步得到提高。
久木此刻确确实实将自己深深插入到了凛子体内,可是一旦被她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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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皱褶捕获,那么无论前进或后退,都必须得到她的许诺和认可。
男人预见到遥远的征程已经开始,于是他首先采用侧卧位把秘部贴紧, 然后再用腿紧紧勾住对方。固定好位置后,他用左手扶住女人的腰肢,右 手则放在女人仰侧的前胸揉搓着她的乳房。这种姿势虽然需要四肢并用, 但就持久这一点而言,这种姿势最容易采取主动,而且能够准确刺激女人 的敏感部位。
男人前挺后退,后退前挺,看起来动作似乎有些单调。但实际上,即 使采用同样的动作,只要不时抬高女人的腰肢,就可以令男人火热的阳物 划过敏感的皱褶表面,女人则会因为这种痛的感觉而呼吸紊乱。而当男人 稍稍松开紧贴的秘处将腰后移,只用前端轻轻碰触入口处时,那种害怕他 离去的焦躁感又会使女人更加迷乱。
不消说,男人的目的就在于最大限度使女人得到满足和快感。
他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在他拼命努力中,伴随着 一声低沉悠长的呻吟,女人到达高潮,那一瞬间,男人瞠目屏息,极力忍 耐着。
如果这时候一起到达高潮,那就违背了女王的命令,当忘记这命令的 那一刻,男人也将丧失作为雄性的骄傲立场,化成一片褴褛被葬送而去。
感觉到女王已达到高潮后,男人像忠犬般喘息着静待女王赦免、放他 自由的命令,但是无情的女王却不会因为他只奉献到这种程度就给予他自 由。
为求更多的愉悦,她几无停息地命令男人立即行动,毫无抵抗的男人 像奴隶般驯服,再度鼓舞鞭策着自己的雄性。
静谧的雨天早晨,男人从幸福顶端沦为被差遣苦役的囚犯,为女人的 快乐而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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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尽管有“一直做别停下来”的命令,男人的性行为毕竟有限,不 可能无休无止。
下雨清晨的静寂和密室感虽然更煽搅热情,但经过一个小时后,男人 终于像刀断箭折般瘫在余热犹存的女人身上,缓缓退出。
女人虽发出惋惜不舍的困惑呻吟,但那确实已是男人的极限。虽然没 有遵守当初的约定,女人应该已经得到了好几次如飞翔云端般的高潮满足, 应该有所褒奖。
男人满怀期待躺着不动,当女人恢复平静后靠过来,抚摸着他的阳物。
“你还没有到吧?”
男人突然被吓了一跳,但是关键部位被抓着,想逃也逃不掉。
“怎么可能每次都……”
如果每次结合都按照女人的要求达到高潮的话,男人的身体可就完了。 久木直到最近才多少掌握了既能保障身体又可以持久的技巧。
“可我跟你说了我想要的。”
“不过还是一点点来吧……”
就算没有真正达到高潮,每次使女人攀上快乐的巅峰时,男人的精气 应该也会逐渐丧失掉一些。
“不是还有今天晚上吗?”
凛子这才放了心。
凛子突然口气认真地说:“你觉得我是色情狂吧?”
“不会……”
“我也觉得自己讨厌,可是没办法,那是我真正的感觉。”凛子说到这 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触久木下体:“你怎么能那么冷静?”
突然被问,久木稍稍退后一点说:“这不算是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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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能耐得住呀!”
“那也只是拼命努力,想让你感到快乐……”
“为了我……”
“是想好好为你努力呀!”
“我也是,也想让你快乐得要死。”
姑且不论男人和女人的快乐深度是否一样,在彼此相爱的情形下,双 方都更增快乐是毫无疑问的。
“你想要我怎么做都可以跟我说!”
“现在就是最好的了,没有女人能比你更好。”
“真的吗?”
这还需要久木回答吗?老实说,久木过去并不讨厌性爱,但不曾像现在 这样感觉充实。过去感觉虽然也不坏,但那都只是男人可以感受到的极普 通的快感而已。
与之相较,在认识凛子以后,久木的快乐感受更强更深,也学会更加 持久。在这个意义上,久木也正是受到凛子刺激、教导而大为开发。
“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我也一样,没有你也活不下去。”
凛子轻柔的声音被吸入清晨的雨中,久木一边听着一边缓缓闭上眼睛。
5.久木生日
时间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流逝,两人下床时已经十点多了。
“来到这里果然不一样,那种感觉好强烈……”凛子在镜前梳着头说。
确实,因为已经太熟悉涩谷的房间了,难免流于惰性,而今早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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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久木也有新鲜的感觉。
“看起来一直重复同样的事就是不行。”
这道理似乎不只限于做爱的地点,在男女关系上也说得通。
“让我们永远保持新鲜吧。”
凛子这么说,但真的能永远保持这种状态吗?惰性这个魔物会不会已经 悄悄潜进了两人之间呢?
“我先去洗澡好吗?”
凛子到楼下浴室去后,久木还留在卧室里,打开窗户往外看。
雨仍然在下,但比起昨晚已经小多了。快到十一点了,四周却仍然静 悄悄的,打在树叶上的雨滴落下浸入长满青苔的地里。
在这雨中的静寂里,久木想起自己今天五十五岁了。到了这个年纪也 没什么值得庆祝的,说是喜事便是喜事,说是悲哀便是悲哀。总的感觉就 是自己竟然也活到了这把年纪。
久木忽然又想起家里。
如果没有和凛子陷得这么深而留在家里的话,太太会对他说声“生日 快乐”,女儿没忘记的话也许会打个电话来。
他不着边际地想着,楼下传来凛子开朗的声音。
“吃面包好吗?”
他下楼去,冲个澡后坐到餐桌旁。
早餐是凛子亲手做的,有香肠、煎蛋、蔬菜,还有面包、咖啡,很简 单,吃完时已经十二点。
凛子迅速收拾干净后,穿上水蓝色褶裙两件套,准备出门。
久木在出版部门工作时来过轻井泽几次,但这几年完全没机会来,现 在回想起来,轻井泽也算是充满他在一线工作时的回忆的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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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问他:“去哪里?”他极其自然地想到有文学渊源的地方,“这附近 好像有有岛武郎绝命之地。”
凛子查看着地图,“好像在三笠饭店附近,不过他的别墅应该是在盐泽 湖畔。”
她说盐泽湖那地方好找,于是决定先过去看看。
古朴的和式建筑的别墅尚留在湖畔,按观光指南上的记载,这栋别墅 名为“净月庵”,可是原屋久无人居,形同废屋,是由当地有志人士整建之 后才迁来这里。现在这栋别墅位于湖畔风景优美的地方,但难得来此,久 木还是想到别墅原来坐落的地方看看。
再凭着地图回到旧轻井泽,沿着落叶松夹道的三笠街向北行驶,在前 田乡前右转,前面便是一片树木苍郁的倾斜地。沿着被雨水打湿的小路往 里走,在杂草丛生的地方有块横长型石碑,勉强可以辨认出上面刻着的“有 岛武郎绝命之地”的字样。
一九二三年时文坛的宠儿有岛武郎,和《妇人公论》的美貌女记者波 多野秋子在这里殉情。当时有岛四十五岁,太太已死,留下三名幼子,秋 子三十岁,没有孩子,是有夫之妇。
两人是上吊而死,从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的一个月梅雨期间,没被人 发现,等到发现时两人遗体已经腐烂。
发现他们的人说:“他们全身都生了蛆,就像从天花板流下来的两条蛆 的瀑布一样。”
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殉情事件,不只轰动文坛,也是鼎沸整个社 会的绯闻,但实际情况似乎相当凄惨。
凛子听说他们被发现时已全身腐烂生了蛆,害怕地四下望望,向石碑 合掌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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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大白天犹觉阴暗的树林里淋雨,真的好像要被带进死亡世界里去 似的。
“现在带你去我喜欢的地方吧。”
凛子开车,沿三笠街南下,弯进鹿岛之森前面的小径,眼前出现池塘。 这就是云场之池,面积不大,纵深似乎很长。
“这个地方就是下雨也觉得别有风情。”
凛子说得不错,浓荫环绕的池上雨织如烟,洋溢着莫名的诡魅气息。
“看,那边不是有只天鹅吗?”
凛子指的方向浮着几只鸭子,中间夹着一只白天鹅。
“永远只有一只,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
凛子好像比较奇怪为什么没有成双成对,天鹅却若无其事地浮在池上 如摆设饰物。
“它或许没像你担心的那么寂寞。”
久木撑起伞,搂着凛子,沿池畔向里面走去。
雨势虽小,却没有停的意思。除了他们,几乎无人造访这静寂的池塘。
走到半路,小径湿得无法前进,两人就此折返,走进可以观赏池景的 餐厅喝咖啡。
“死了一个多月还没人发现,真是可怜。”
凛子还在想武郎和秋子殉情的事。
“那段时间,他们就呆在那么寂寞的地方啊?”
“谁都没想到他们去了别墅。”
“就算两人一起死,我也不要上吊。”
看着雨烟中隐隐若现的池水,凛子呢喃说。
那晚,久木和凛子在别墅附近的饭店吃晚饭。那是老早以前就建在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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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泽的两层楼建筑的饭店,正面是木格白墙,衬托着周围的绿树,有着避 暑胜地饭店的安详感觉。
天黑稍前,他们已对坐在面向庭院的餐厅里。凛子穿着丝质线衫配白 色长裤,一副适合避暑胜地的轻便装扮。
进餐前,凛子先说:“喝香槟吧!”点了香槟。
侍酒师过来为两人斟上淡琥珀色的液体,凛子先举杯与久木的酒杯轻 轻一碰,“祝你生日快乐!”
久木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地点点头。
“你知道?”
“当然,你以为我忘啦?”
早上久木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凛子没说什么,还以为她没注意 到。
“谢谢你,没想到你在这个地方给我过生日。”
“离开东京时我就知道是今天。”
这回该久木举杯道谢。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凛子边说边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小纸 包,“给!礼物。”
久木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黑色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枚白金戒指。
“你也许不喜欢,但我希望你戴上。”
久木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刚刚好。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细,请他们做了一对。”
凛子说着伸出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同型的戒指。
“你要像我一样,一直戴着它。”
久木戴上戒指后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不能脱下这么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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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向往自由
晚餐是点菜吃,凛子前菜点了沙拉和清炖肉汤,主菜是法式油煎红鳟。 久木点的是鲔鱼、汤和香草烤小羊排。
他们又喝杯香槟后换喝红酒,凛子双颊微微泛红。
“本想托他们准备生日蛋糕的,但觉得你不会喜欢在这个地方吃!”
久木可受不了当众出这种风头。
“到了这个年龄,一口气吹熄五十五根蜡烛也很累耶!”
“可是你还年轻,一点也不老。”
“你是指那方面吗?”
久木压低嗓子,凛子“讨厌”地缩缩脖子,“那是当然,可是你的脑筋 比那些欧吉桑灵活多了。”
“托你的福。”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这样,比衣川先生年轻多了,也风趣……”
凛子确实在夸他,但被说年轻,也不能一径高兴。
“以前采访过一位八十八岁的实业家,当时他就感叹年龄大了,只有 心情仍保持年轻很烦恼,我现在似乎了解他当时的感受。”
“永远保持年轻心情不好吗?”
“不是不行,而是会有心情年轻、身体却已老衰的痛苦,比较起来, 心情也随着年龄苍老或许比较轻松。”
“那不就成了无所事事的人。”
“事实上我现在在公司里就是无所事事。”久木有点自卑地说。
“那是他们胡来,不是你的问题,而且在公司里的地位有没有无所谓。”
凛子虽然鼓励他,但工作不顺的阴影仍投射在久木身上。当然久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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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挂在心上,只是那慢慢显现的落魄感觉未必能很快消失。
瞬间来访的忧郁也在畅饮红酒中忘却,两人又有了食欲。
久木觉得凛子点的红鳟很好吃,分了一点来尝,也把自己的小羊排拨 一些到凛子盘中。“两个人在一起真好,可以吃到很多东西。”
“可是,也不是随便和一个人在一起就好。”
“当然,只有跟你在一起感觉才好。”
男人和女人分享食物就是有肉体关系的证据。在这餐厅里面,或许有 人是这样看待他们,但久木此刻毫不掩饰。
认识凛子以后,连坐电车去镰仓都会在意周遭的视线,但现在已没有 这层顾虑,大有被看到了就被看到了的无所谓的心情。
和凛子深交一年多,他的胆子也练大了,但更重要的是两人租屋而居 以后,久木心里有了明显变化。
如今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也已于事无补,不如利用剩余的人生做自己 想做的事,不行的话,死也无妨。
这种决心甚于豁达的强韧意志,在他心中萌芽。
人只要改变一下价值观,怎么样都能生存下去。只要略微改变一点看 问题的角度,过去觉得重要的东西就不再那么珍贵,无聊的东西反而显得 重要了。
“我在考虑是不是该辞职了。”
想着想着,平常脑子里想的事不禁脱口而出。望着凛子莫名的表情, 久木解释说:
“辞职后彻底自由了,或许想法也会改变。”
“怎么改变?”
“总觉得只要在公司里就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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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现在很难理解久木想辞职的心情,这也当然,没有体验过上班族 生活的人是很难想像的。
事实上久木自己也只是嘴上说要辞职,却没有明确的理由。勉强要说 的话,就是感到“某种漠然的疲惫”。
任何人持续三十年的上班族生活后,都会有相应的疲惫感,特别是他 最近与同事之间的疏离感,更增添了那层感受。
“你想辞的话,辞了也好。”凛子虽不明白,但仍表示理解:“只不过, 我希望你不要莫名其妙地老,要永远都是这样精力充沛。”
“我知道。”
“你该有自信吧!一个人也撑得下去……”
“也不是什么自信,只是觉得也该为自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过去的编辑工作总是幕后作业,只是在后面整理别人的撰稿报导,自 己从没走到过幕前。
“我了解那种感觉。”
凛子过去也确实活在先生的阴影里。
“或许有些自大,但我也不喜欢就这个样子下去。”
“也不是自大啦!”
可能是透明玻璃杯中的红酒色泽与血色相通吧,看着看着,体内自然 涌现出勇气。
“我们一起做个轰轰烈烈的事吧!”
“轰轰烈烈……”
“是啊!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都对我们刮目相看的事情。”
他发现凛子也望着杯中的红酒,眼睛熠熠生辉。
两人都勇气十足,喝完红酒时已九点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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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甜点,离席而去,走出服务台时小雨已停。
“一起走走吧!”
饭店到别墅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路程,久木点头,拿着伞和凛子并肩而 行。
雨后的夜气掠过凛子酒后发热的双颊,感觉好舒服。
街灯下的柏油路黑湿湿的,夜空中还罩着一层厚厚的云,看不见星星 月亮。
穿过饭店前的广场,走在落叶松夹道的路上,凛子静静挽着他的臂膀。
夜里十点,还不到盛夏,因此四周静悄悄的,茂密的树丛中灯影绰绰。
是有人喜欢暑假前的宁静提早来到别墅了吧?
久木看着四处点点灯光,更紧拥着凛子。
这个时间不会再遇到人了,就算遇到,他也不在乎。
两人走在雨后柏油路上的清脆脚步声,被夜空吸收殆尽。不久,看到 夹道落叶松有处中断,一条小径向左延伸,那前面也该有别墅,但远远地 只看到一盏路灯。
7.爱情与死亡
经过这个三岔路口,两人继续走在林阴路上,凛子低声说:
“那两个人就是死在这么寂寞的地方。”
久木立刻知道她说的是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
“在那么靠里面的别墅里……”凛子想起白天看到的雨中落叶松林倾 斜地,“大概很冷吧!”
走在静寂的夜路上,凛子又开始琢磨起武郎和秋子的殉情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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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阴深处又看到有盏灯光,凛子问:“那栋别墅原本就是他的吗?”
久木在查阅昭和史时看过有关有岛武郎殉情的报导,多少有些记忆。
“是他父亲的,后来由他继承。”
“他们去的时候一直没人用吧?”
“他太太已经病逝,孩子还小,他不去的时候那边都空着。”
前方出现车前灯,待一辆汽车驶过后,凛子又问:
“死时是七月初吗?”
“发现遗体时是七月六日,可能是在一个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么知道是那天?”
“秋子八号还去上过班,九号那天有人在轻井泽车站看到他们往别墅 的方向走。”
“走着去的?”
“应该有车,但有人看到他们时是在走路。”
“到那边有四五公里吧?”
那段距离走路差不多要花近一个小时。
“他们会不会在别墅待了两三天?”
“详细情况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死的时候像是把绳子绑在门梁上,下 面放把椅子他们站到椅子上套上绳索后再踢开椅子。”
“好可怕……”
凛子紧紧抱住久木,隔一会儿才怯怯地放开,低声说:“可是,他们的 意志力真惊人哩!”
“意志力?”
“你看他们走一个钟头到别墅,然后绑好绳子、摆好椅子,人再踩上 去上吊,这一切都是为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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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认为自杀需要惊人的意志力,久木也有同感。姑且不提病痛缠身 的时候,在身体健康无碍时,要把自己弄死,还真需要相当的集中力和对 死亡的强烈愿望。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死呢?”凛子向着夜空嘀咕,“为什么非死不可 呢?”
凛子的声音被夜晚的落叶松林吸去。
“也没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的确,有岛武郎是当时文坛的大红人,波多野秋子三十岁,据称是位 漂亮得不输电影明星的美貌女记。两人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又正当人生最 灿烂鼎盛时期,为什么要选择死亡之路呢?
“要说他们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只有一点。”
“哪一点?”
“那时他们都处于幸福的巅峰。”
久木想起武郎遗书中的一段。
“他在遗书中清楚地写道:‘此刻,我正在欢喜的顶巅迎接死亡。’”
凛子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黑暗中的一个点。
“是因为幸福才死吗?”
“从遗书看起来是这样的。”
雨后起了点风,在落叶松林间穿行而过。
“是吗?是因为幸福才要死的啊。”
凛子再度启步。
“或许他们觉得太过幸福反而害怕了。”
“我了解那心情,的确,太幸福时就会担心这幸福是否能长久。”
“他们或许想让幸福永远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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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时候该怎么办呢?”凛子对着黑暗低语,独自点点头说:“只有 去死耶!”
回到别墅后,两人又喝点儿白兰地,不过刚才一路走回来时谈的话都 还留在脑海里。
凛子身躯微向前倾望着炉火,又点头呢喃着:“是啊,只有去死 NC128!”
久木也无意唱反调, 愈希望幸福顶点永远持续就愈觉得除死之外别无 选择, 虽然可怕,但也像是事实。
“差不多该休息了。”
再想下去就更要钻进死亡的牛角尖。久木先冲了个澡,凛子接着走进 浴室后,他先回楼上卧房。
今天早上还在这个房间里一边听雨一边做着漫长的情爱游戏,而此时 雨声已无,黑暗中一片静寂。
他没开灯,直接躺在床上,穿着丝质睡衣的凛子开门走了进来。她站 在门口略微踯躅后从床边悄悄摸上床,久木抱住她,她就紧贴在久木的胸 口,喃喃地说:
“只有去死耶!”
听起来像是确认刚才一直在谈的事,同时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为了永葆幸福,惟有那么做了。”
“幸福有很多种。”
“像他们那样永远相爱,绝不变心……”
他了解凛子的心情,但如果发誓永远不变,仿佛有些伪善。
“你觉得两人永远永远同心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人活着会遇到许多许多状况,很难断言什么是绝对的。”
“你是说不可能 NC128!只要活着就不可能 NC128!”
凛子的声音沁入夜的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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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突然有鸟啼声。在这深夜,还有鸟清醒着吗?还是其他动物在叫? 久木追寻着声音的方向,却听到凛子嘀咕着:“我了解那个人的心情。”
“哪个人?”
凛子慢慢仰躺下来:“阿部定啊!”
上次去修善寺过夜时谈到过阿部定杀死吉藏的事。
“那时候阿部定说不想把自己最心爱的人让给任何人,所以才杀了他, 其实如果他们一直那样活下去,吉藏最后还是会回到他太太身边。不想放 弃此时深深相爱的幸福,除了杀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的确,杀了他生命就结束了,也就不会再有背叛。”
“爱人爱到极致就会杀人。”
久木近乎心痛般明白凛子的心情。
“爱真是可怕。”
凛子似乎终于开始认识到这点。
“喜欢上对方就想独霸对方,但要完全独霸对方光靠同居、结婚也很 难做到。”
“只是那样的话,如果他想背叛就真的能背叛,为了不让这种情形发 生,或许只有杀了他。”
“爱爱爱爱到最后,就只有破坏。”
凛子这时才感觉到,爱这个听起来就让人舒服的字眼,实际上隐藏着 极其自私以至于可以毁灭一切的剧毒。
8.没有不变的永远
从爱到死讲了一大堆,久木反而头脑更清醒、更精神了。凛子也一样, 她再次转过身面向久木,手掌贴在久木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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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永远不变吗?”
“当然。”
“永远爱我,永远只喜欢我,绝对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久木正要再说“当然”,凛子两根纤细的指头突然压住他的喉头,一下 子他呼吸困难憋得直咳。黑暗中只见凛子双眼瞪着他:“骗人!还说什么永 远永远爱我,骗人!”
“我没骗你!”
久木抚摸着被戳过的喉头说。凛子猛地摇头。
“你刚刚才说不可能永远不变。”
的确,要保证未来永恒不变久木也没有自信。
“那你呢?”
这回,久木稍微沉下身子,手指按在凛子左边锁骨的上方。脖子纤细 脖筋紧绷的女性在锁骨上方会有个小小的洼陷,正好是食指尖戳进去的深 度,裸体时那个凹陷看起来特别性感。
“你也永远不变吗?”久木用食指摸到那个凹陷。
“当然不变。”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变?”
“我只爱你,绝对不变。”
久木戳了一个锁骨上方的凹陷,凛子发出小声的悲鸣:“好痛!”
“最好不要说绝对,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
“好过分,你是说你不相信我?”
“只要活着就不能断定永远不会变。”
“那,我们也只好死!除了在现在这最幸福的时候死掉,没有别的方法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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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性急地说完,就缄口不语。
四周悄然无声,这就是浓荫深处的别墅之夜。
但就像黑暗中仍可见明亮一样,静寂中也有声音,夜空中云的流动, 院中的树叶落地,房间的木材慢慢腐蚀等等,各种各样的动静重叠变成细 微的声音传过来。
久木倾耳细听这静寂中的声音,凛子轻轻扭转身躯。
“在想什么?”
“没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凛子低语:“不过,我不要!”
久木转头看她,她又低语:“我不要那种死法。”
凛子似又想起武郎和秋子的两具尸体被发现时的样子。“不论是怎样的 幸福绝顶,那种死法都太惨了,那个样子让人发现,太叫人心痛……”
“遗书上写着‘请不要找寻我们’。”
“就算不让找, 总有一天也会被发现的, 反正都要被发现, 还不如 干脆死得漂亮一点。 ”
那确实很理想,但终究不过是活着的人的愿望。
“或许要死的人不会想那么多。”
“可是我不要,绝对不要!”
凛子情绪激动,从被单中探出身子。
“我不在乎死,只要和你在一起,随时都可以死,可是不要那种死法。”
“但发现得晚的话,谁都一样会腐烂。”
“即使腐烂也可以不长蛆吧!至少在长蛆之前得让人发现两个人在一 起,对不对?”
老实说,久木从没想过去死,更别说死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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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上活着,明知总有一天会死,但还不愿意钻牛角尖地去想,就 连去想这事本身也觉得可怕。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和凛子对话过程中,他过去对活着的执着渐渐变淡, 不再觉得死是那么恐怖,反而觉得是离自己很近的东西了。
这种宽慰从何而来呢?为什么和凛子在一起就不觉得死是那么可怕了 呢?
久木慢慢脱掉凛子的睡袍和内裤,紧紧抱着一丝不挂的她。
此刻,久木的胸、腹、股都和凛子紧密贴合,彼此的手缠绕在对方的 背上、脖子上,两腿也紧紧交缠在一起。两人的肌肤与肌肤之间,紧密得 没有一丝空隙,每一个毛孔似乎都相互触合到了一起。
“好舒服……”
那是发自于久木全身皮肤的叹息和愉悦。
沉浸在那源源不断自体内涌出的快感中,久木再次发现,肌肤相亲的 触感在带来心灵安适的同时,也让人产生某种看破一切的达观。
只要沉浸在女人身体这光滑柔软的温润触感中,失去意识甚或死亡, 也不那么恐怖了。
“对了,”久木对着凛子柔软的肌肤呢喃:“如果这样或许会死的比较 安然。”
“这样?”
“这样紧紧抱着不动……”
在女人肌肤包围中,男人变得极其安稳心静,不知不觉中变成母亲怀 里的少年,变成胎儿,变成更早前的一滴精液消失不见。
“要是现在死就不可怕。”
“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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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同意凛子说的话,但他突然有些不安,怕就这样被带进甜美倦怠 的死亡世界里。想要摆脱这种心境,久木再度紧抱凛子,凛子被抱得喘不 过气,挣脱他的手臂大口喘气。
就这样似抱非抱的状态,彼此只有胸、腹和大腿部分相碰触,久木闭 起眼,“好静……”
话声乍断,再次置身夜的静寂中,幽暗比想像的更浓、更深。
“来到轻井泽真好!仿佛心情也得到了洗刷。”
对梅雨季节的轻井泽敬而远之的人很多,但久木反而喜欢上了这个季 节的轻井泽。因为是暑假前,除人影稀疏外,雨水湿润的绿阴静谧,可以 滋润都市生活中疲惫的心。那惹人忧郁的雨也滋长了治愈游人暑热的茂密 树林以及匐匍于树根之间的青苔。
当然,下个不停的雨偶尔也会让人心绪低落,容易陷入钻牛角尖的情 绪中。
凛子看过武郎和秋子的绝命之地后,就被死的形象缠住,谈起种种有 关死的话题,这也跟厚厚的云层和长期阴雨有关。
“那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好吗?”
听凛子这么一说,东京街景和公司生活慢慢在久木脑海中苏醒。
“恐怕还不能那么做……”
两个人在这雨中的轻井泽再多留数日的话,好像连班也不想上了。
“夏天人多,我想秋天再来。”
凛子说完,又紧抱住久木,触及她那柔软的乳房,久木又想要她了。
想过太多的死之后,就想得到绝对的活着的证据。在感受性爱快乐的 同时狂奔于耗尽所有精气的行为中,肯定可以抹去对死亡的不安,更彰显 此时此刻活着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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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的夜里,两人都需要这种麻醉剂,在树木环绕的家中,像野兽般 专心交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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