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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春 阴

失乐园 by 渡边淳一

2018-12-26 20:24

1.真相暴露
季节的更替为人事带来种种变化,尤其是冬春之交,万物精气充塞天 地之间,为人们身心都带来影响。
事实上,从二月中旬到三月之间,久木身旁发生了好几件意想不到的 事。
其中之一,是大他一岁同时进公司而且颇有成就的水口,因肺癌住院。
水口在去年底才突然由总公司调到子公司马龙,意志已够消沉,对他 来说简直是双重打击,幸好发现得早,立刻动了手术,病似乎暂时稳定了 下来。
久木想去看他,但水口家人希望缓一缓,也就没去。
水口病发也是体力被春天精气吸尽的结果吗?他被摒除在总公司主流 之外立刻就病倒了,可见人事变动也有影响。
当然,这并不是水口致病的直接原因,可是因为太多人都是在失掉职 位、失去工作意愿后发病,因此也不能说完全无关。
不论如何,同年龄层的人病倒,难免对自己是否也到了那种百病将起 的年纪而感到不安。幸好,久木现在身体还没有特别不对的地方,倒是和 凛子的关系愈发走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男女关系并非与时俱深,而是因为某个事件契机造成阶段性的深入, 委实不可思议。比如说他们两个,一起去镰仓,接着去箱根,进而在凛子 父亲过世后的守灵夜里强在饭店里寻欢, 每经历一次那样大胆而避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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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幽会, 两人的关系就更深一层而愈发难舍难分。像现在,让两人之间系 绊更强的,正是二月中旬同赴中禅寺湖逗留不归所造成的契机。世间应该 不会原谅为人妻者不参加先生侄女婚礼又两天离家不归的行为。
她回家以后,是否会被先生痛骂进而大吵一架?
久木心里挂念此事,夜不安眠,可是两天后在涩谷房间相会时,凛子 竟出乎意料地神情气朗。
不过那终究只是表象,实际上她确实遇到了棘手问题。
听凛子说,那天晚上十一点过后回到家里,她先生还没睡,跟他打招 呼也没反应,埋头继续看书。
凛子顿时明白了先生的愤怒非比寻常,但她也只能道歉说因为风雪赶 不回来参加婚宴。先生还是保持缄默,没办法她正要上楼换衣服时,随着 一句“等等”,先生的话语箭一般射进凛子的后背。
“你做的事我都清楚。”
凛子讶异地回头看他,“你是跟谁去的、住在哪里我都知道。”
老实说,当久木听凛子说到这里时,脑门像被狠捶了一记似地大受冲 击。
根据凛子和衣川的一些片段的描述,凛子先生是四十六七岁的医学教 授,长得高大英俊,外表一无缺憾,就像一般知识菁英般常见的冷淡而且 自以为是,不擅于应对男女和俗世之事。
那种男人会去调查妻子外遇的对象吗?久木很难相信,凛子却淡淡地转 述。
“他知道你叫久木祥一郎。”
“他怎么会……”
“因为他的嫉妒心重得令人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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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要查出妻子外遇对象的名字也不容易。
“他是跟踪我们,还是请了私家侦探?”
“不至于吧!不过他若有心知道就会知道,你不是给我写过信吗?我的 记事本上偶尔也记着你和公司的名字。”
“他看到啦?”
“当然没有,我都藏着不让他看到,不过最初那段时间有些疏忽,最 近总觉得好像被他看到了。”
“你不是一直都在家里吗?”
“可是从去年年底开始常常不在……”
凛子父亲去年过世后,她回横滨娘家的次数也多,是她先生趁机彻底 调查出了有关妻子的事情吗?
“而且上次住的旅馆名字我对他说了,本来住一夜也还好,结果又多 住了一天,或许他打电话到旅馆服务台查问过。”
的确,风雪之夜投宿的客人有限,又是紧急时刻,旅馆也比较容易回 应外面的查询。“他真的这么说过?”
“这种事干吗骗你。”
久木过去一直以为是不懂世故的好好先生突然张牙舞爪突袭而来,使 他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他还怎么说……”
“想玩就尽情去玩吧……反正你是不贞的淫荡女人……”
久木觉得像在骂自己,沉默不语,凛子叹口气:“他还说我虽然恨你, 但是不会跟你离婚。”
久木一时不明白凛子说的话, 不, 其实是不明白她先生借凛子的嘴 巴说出这话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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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憎恨老婆,痛骂一顿后干脆离婚不就结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 貌合神离的生活呢?
“我不明白……”
久木嘀咕着,凛子也有同感。
“我也不明白,我想他是借此报复吧!”
“向你报复?”
“因为恨我,不能原谅我,所以不离婚,永远把我锁在这婚姻桎梏 中……”
久木半惊半解地心想这也算报复吗?不过,他还是不明白。
“可是一般男人都会又骂又打吧!”
“他不会。”
“他就什么也不说,任凭你在外面玩?”
“反正他就闷在家里冷冷地看着,就算他不管,我太过分的话旁人也 会说话,我妈和我哥、他的父母和亲戚……只要没离婚,老婆还是老婆。”
照此说来,久木也多少明白了凛子她先生的报复意义了。
“这个样子还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不是很无奈吗?你没心帮他做家事,他 也觉得在家吃饭没滋没味。”
“这倒没问题,他家在中野,他以前也常常回去吃,他在那大学里也 还有一个房间,何况在我们家也是很早就分房睡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已经一年多了。”
要说一年前正是久木和凛子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的时候,他们夫妻感 情就是从那时开始恶化的吗?
“那你怎么办?这样下去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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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
凛子反问,久木不觉屏息。
他无法当场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两人的关系确实到了紧要关头, 即将陷入无路可走的困境。
久木缄默不语,再次想起被风雪封在中禅寺湖后回家时的情形。
2.久木的意外
那晚,久木回到家中已经十一点多了,太太还没睡,但并没有像往常 一样出来应门迎接他。久木直接走进自己兼做书房的房间,脱掉外套,换 上轻松的睡袍,心下寻思:
如果现在到客厅和太太碰面,昨晚不归的事一定会导致气氛僵凝,甚 至避免不了争执。与其形成那种局面,还不如索性假装累了径自睡觉。事 实上偷情之后是真的很累,懒得再去解释为什么回不来。
可是如果现在装糊涂,明天还是要见面,把问题拖下去只会更麻烦, 还不如趁着今夜托说工作忙,道个歉就算啦。
久木打定主意,起身照镜,确定没有什么异样后走到客厅去。正如他 所预料的那样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久木,小声说了句:“回来啦!” 久木点点头,意外地看到太太很平静,也就放心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 个呵欠,“好累!”
“昨晚本打算回来的,但事情做不完,所以一直延续到今天。”
他告诉太太是去京都的寺庙和博物馆搜集资料。
正因为已经用这个名义和凛子出去小旅了好几趟,有些心虚。
“昨天本来想联络的,但喝醉后睡着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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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说到这里又轻轻打个呵欠,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香烟时,太太关 掉电视,转向他说:“不必这么勉强吧!”
“勉强?”
太太慢慢点着头,用双手包住桌上的茶杯说:“我们还是离婚吧!这样 似乎比较好。”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从太太嘴里说出的竟完全是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现在离婚,我轻松,你也愉快。”
听着她这么说,久木还在琢磨她是开玩笑还是在戏弄他,太太继续说:
“已经这个年纪了,彼此没什么好勉强的。”
太太平常就不会大呼小叫发脾气,就算有所不满,也只是简洁扼要地 点明,然后就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
久木认为这是太太天生豁达,但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她比平常更平 静沉稳,语气中带有深思熟虑后的慎重决断。
“可是为什么……”久木忘了点烟,回问太太:“你突然说这种话,那 怎么行。”
“也没什么不行的,你自己应该最清楚我这么说的原因。”
太太直视着他,久木不觉别过脸去。
他想,或许太太真的知道了凛子的事情吗?过去她一直摆出一无所觉, “你是你,我是我”的淡然态度,久木还觉得那样很好,但现在看起来, 倒是自己太过天真,一切早都让太太看穿了。
“可是,也用不着突然……”
“不突然,恐怕都有些迟了,你现在不离婚和她在一起,她也未免太 可怜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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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此迷恋,肯定相当喜欢吧!”
太太的声音沉稳得叫人生恨。
“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久木不是没想过要和太太离婚。结婚七八年后的婚姻倦怠期,以及后 来和别的女性关系亲密时,都曾想过要和太太分手回复单身,尤其是认识 了凛子以后,更具体地考虑过先离婚,再和凛子结婚。
但现实中真的要离婚时,却有各种问题横亘眼前。首先,他怎么才能 对没什么特别缺点的太太开口说要离婚呢?又如何让独生女知佳谅解呢?再 说,他还有摧毁一个完整的家庭,再重新建立一个新家庭的冲劲吗?要那样 做是不是自己的年龄太大了些,也太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了呢?最重要的是, 凛子也能彻底离婚和自己在一起吗?
想到这些困难,一时的热忱立刻变冷,觉得还是背负着现在这个家庭 的重负,想和情人见面时就见面,也不干扰身边人的生活方式最好。
结果,在这半年里,想离婚和凛子在一起的热忱,和别幼稚行事的冷 静互为攻防,持续着一进一退的状态。
然而,在这内心攻防中,他似乎忘记了太太心意如何这最重要的一项。 其实也不能说是忘了,准确地说是他没放在心上,以为她的感受一直没变。
如今仔细想来,他没跟太太说要离婚,觉得离婚很难,都是因为认定 “太太爱我不想离婚”,这一点他自始至终都一直深信不疑。
此刻太太说出“离婚吧”,这等于彻底推翻了久木过去的想法。他做梦 也想不到太太会主动说要离婚。
“可以吧!”
太太督促离婚的口气很爽朗,毫无迷惘沉郁的感觉。
或许这是她充分考虑后才下的结论,但对久木来说却太过突然,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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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做出回答。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结论就休息了,第二天早上他起得稍早,打量着太 太的表情,见她表面上与往常无异,正淡然地准备着早餐。
或许昨晚的话是为了警告冶游过度的先生的玩笑吧!他这么想着,吃完 早餐起身准备上班时,太太低声说:“昨晚提的事别忘啦!”
久木回头看她,她却无事人似地把餐具端到水池那边去。
久木想问她“是真心的吗?”太太已扭开水龙头开始洗起碗来,久木打 消了主意,走向玄关,穿上鞋子再回望太太,她似乎没有送他出门的意思, 他只好自己开门出去。
天空虽晴,但空气中略带湿气,冒出嫩芽的树梢让人联想到春天近了。
久木在清晨清新的空气中慢步走向车站,再次想到自己被太太逼着离 婚的事。
老实说,久木以前总认为离婚这种事情跟自己无缘,却没想到自己不 知不觉也成了当事者。久木为这立场的突变而深感到狼狈,心中仍嘀咕着: “太太是真心的吗……”
3.预想不到的歧路
半信半疑中随着电车摇向公司,愈想愈不明白,车一到站,他立刻决 定打公用电话给女儿。女儿知佳结婚两年,没有上班,这个时间应该在家。
他走进电话亭,等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后才拨了号码,女儿立刻出来接 听了。
“怎么了,这么早打电话?”
“呃——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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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吞吐半晌,突然一口气说出,“实际上是这么回事,妈妈说要跟我 离婚。”
“妈妈果然说啦。”
他以为女儿会惊讶,可听语气却是意外地平静,而且还说“果然”,难 道太太早已跟女儿说过?
久木有独独自己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反问她:“你知道这事?”
“当然,妈妈跟我说了好多,那爸你打算怎么办?”
“这……”
“妈妈是真的要离婚唷。”
女儿讲得干脆,使久木更慌。
“你也觉得妈妈跟爸爸离婚无所谓吗?”
“我当然希望你们百年好合,可是你又不爱妈妈,你在外面有喜欢的 人,应该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吧!”
太太连这些都跟女儿讲,久木更觉惊讶。
“不喜欢还在一起,不好吧!”
他很明白知佳的意思,可是世间所有的夫妻不见得都彼此相爱喜欢, 其中应该也有彼此相当厌腻的冷淡夫妻,可是不会因为这一点理由就离婚, 不提所谓的夫妻吗?
“你也赞成吗?”
“这样对你们彼此都好吧!”
“可是,已经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
“现在才说这种话,还不都怪爸爸不好,有什么办法。”
久木没有反驳的余地。
“妈妈已经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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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算以后一个人过?”
“当然,妈妈是一个人,所以你尽量把房子和钱留给她好吗?”
女儿说得理所当然,到这个地步女儿还是站在母亲那边,久木有点被 背叛的感觉。
“我以为你会反对。”
“这是爸爸和妈妈两个人的事。”
的确,嫁出门的女儿或许和娘家父母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至于我,我现在好得很,你可以放心。”
当久木忘却家庭在外嬉游的时候,太太和女儿都已经成长起来,变得 很坚强了。
凛子和久木听完彼此的告白后,不觉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此时已经无法悲伤叹息,更不可能朗声高笑,剩下的惟有轻轻地苦笑。
两人似乎来到了未曾预料的岔路口上,彼此立场却又正好相反,真是 不可思议。
本来不只是久木,连凛子自己也以为,回家以后会被先生痛骂,甚至 可能会提出离婚要求,对此他们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结果正好相反,她 先生既没有表示愤怒也没说要离婚,反而宣称要用婚姻桎梏永远束缚住凛 子,绝不离婚。
老实说,久木和凛子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因为事出预料,凛子有 些狼狈,久木亦然。
久木自己盘算回家时太太会大怒、两人会发生相当严重的争执,结果 却是太太极为心平气和而果断地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仓皇失措的反倒是久 木,他还怀疑太太是在开玩笑,回过神来才知道离婚已是既成事实,太太 女儿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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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
此刻,久木只能这么说。
“总觉得我们两个人的情况刚好颠倒了。”
以为会被休掉的凛子却陷在婚姻的桎梏里,以为不会轻易离婚的久木 反而被迫离婚。
“好奇怪……”久木呢喃着,凛子轻声问他:
“你不是后悔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凛子问他“是否后悔了”,可他又怎能答说“正是”。
两人的关系一径加深至此,又怎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软弱。但若退后 一步,老实问问自己的感觉,确实就有些气馁,多少有点心虚。
以前是那么憧憬离婚,一旦真要给他自由,却又为何如此惶恐而摇摆 不定?是怕被排斥在社会认可的婚姻框框外而感到不安?还是并非自己主动 开口,而是对方突然提出的离婚,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凛子察觉到久木心意不定,低声说:
“你要是后悔,回去也可以。”
“回去哪里?”
“家里……”
“现在?”
“你不是对太太感到愧疚吗?”
“我对家已无留恋。”
“真的?”
久木慌忙点头:“我不回去。”
“我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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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才点头,马上又想起凛子还被紧紧束缚在婚姻桎梏中。
“可是,你……”
“我就这样耗下去,现在回去也没有用。”
“可是他不同意离婚。”
“这种事情,我才不在乎,就算不能离,我的身子还是自由的。”
“不怕别人说闲话?”
“随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凛子毅然决然的态度激励着久木,久木也告诉自己确实应该如此。
从二月底到三月之间,久木过着惶惑不定的日子。
太太提出离婚要求后,久木偶尔也会回家,他们夫妻之间没有特别的 争吵和谩骂。表面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淡然,使久木偶而会忘记她曾逼他 离婚的事。
每逢这种时候,久木会忽然觉得,太太虽然提出了离婚,但现在可能 后悔了。
然而她只是表面上保持平静,其实心意毫无改变。直到三月初回家时, 发现桌子上放着离婚证书。那是太太特意亲自到区政府领回来的吧,只见 她已在上面签了“久木文枝”的名字并盖了章,久木只要在旁边也盖章, 签上自己的姓名,离婚就将生效。
久木对这种事竟如此简单而感到惊愕迷惑。
如果只在上面签名盖章就离婚了,那过去二十五年来费心经营的家庭 生活到底算什么呢?
相对于久木还有绵延切割不断的情绪,太太则是干脆而且公事公办的 态度。
“那个,我放在桌子上了,你签个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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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出门前,太太又淡淡地抛来一句,使久木再次受到打击。
难道太太毫无依恋难舍的情绪吗?难道她是一无感情像冰一样的女人 吗?
他受不了,打电话给女儿知佳。“妈妈在下定决心以前也一直烦恼的”, 女儿同情太太。
看起来太太痛苦的时候,久木还在外冶游,等他发觉不对劲时太太已 下定了决心。至少在她痛苦的时候能稍微亲近她就好了,如今时机已过, 要弥补也为时已迟。
久木东想西想,就是无意签字,离婚证书就塞在桌子抽屉里,生活照 旧。
4.同事垂危
久木没把太太签好离婚证书的事告诉凛子,但这打算拖一天是一天的 感觉,跟即将被行刑罪人随时等着执刑、挨过一天算一天的感觉很像。然 而,在这种状态下心绪不定,工作会受到影响,有时真想干脆签字做个了 断。
一个大男人被逼离婚,却老是这样依恋不舍、态度暧昧也不太好。他 这么跟自己说,可一拿出离婚证书,便又觉得再拖一天也无妨。
与这种心情的摇摆完全相反,现实生活倒着实有些改变。两人在涩谷 房间幽会过夜,以前还要东想西想外宿的理由,总觉得是在做什么罪孽深 重的事情似的,现在却已经变得无所谓了,甚而有豁出一切的感觉,反正 都要离婚了还怕什么!
当然,随着外宿次数增加,久木的内衣裤、袜子、衬衫、领带等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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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物也逐渐从家中搬到了涩谷。
凛子也一样,换洗衣物逐渐增加,需要收纳的地方,于是他们又买了 新衣橱,连洗衣机、微波炉、烤箱等家电也添齐了。
下班时,久木的双脚便不由自主地朝涩谷方向走去,发觉时人已在属 于他们两人的房间里。
凛子还没来,独坐在家具与日俱增的房间里,有着某种安适感的同时, 也有着某种无以排遣的难过心情,他不觉嘀咕着:
“以后会怎么样呢……”
他对无法预见的未来感到有些茫然不安,就在这种随遇而安的自暴自 弃心情中又过了些日子。
三月中旬以后,久木那惶惶不安的状态依然没有改变。
虽然这和他无法干脆决定离婚的暧昧态度有关,但同时也是受到了春 天独特的忧郁天空景致的影响,或许也有探望水口时受到刺激的因素。
久木去看水口,是在三月中旬,历书上记着“桃始笑”的日子。也就 是桃花开始笑舞春风的日子,不过水口住的那家医院的大门口,仍盛开着 红梅和白梅。
久木照水口太太指定的时间于下午三点到达医院,她已经在走廊里等 着了,并立刻引他到旁边的会客室交谈。
久木早说要去探望水口,可她一直说希望再等一阵子,所以一直等到 今天。
“手术总算结束,人也精神点了。”
水口太太说明推辞让他来探病的理由,但表情阴郁。
久木有种不祥的预感, 仔细询问了病状, 听说是做了肺癌切除手术, 但病灶已经转移,医师说最多只剩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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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人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只说坏地方已经切掉,没事了。”
水口太太把久木先带到会客室,就是为了在他见水口之前串好话。
“拜托你了。”
久木点点头,走进病房,水口的精神看起来比他想像的要好。
“好久不见,欢迎欢迎!”
水口带笑的脸上除了肤色有些苍白带黄外,跟以前几乎无异。
“本想早点来的,可听说你要动手术,所以现在才来。”
“唉!这下可真惨,不过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水口要久木坐近些。
“看来很有精神嘛!”
“光是手术还没什么,可是抗癌剂让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不过下个月 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想起水口太太说病灶已经转移, 水口只剩半年寿命的话, 但马 上又装做没事地说:“快点回来吧!你不在,马龙公司那边也麻烦吧!”
“这没什么,公司本来就不会因为一两个人不在就做不下去的。”水口 说话意外地清醒,但随即话锋一转:“疾病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东西,总在人 们意志消沉的时候出现。”
“是去年年底吗?”
“那时也跟你谈过,老实说那时真的是有些灰心丧气,感觉自己的一 切都被否定了,就在这心绪消沉时身体也觉得不对劲儿,到医院一看,是 癌症。”
是在水口从总公司的董事位置外放到子公司,过了年正式升任子公司 社长时突然发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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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因为被外放才得这病的。”
“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事吧!”
“可是在那之前一点异状也没有。”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对工作的热诚和紧张抑制了癌细胞扩散吗?
“像你多好,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水口意味深长地仰望久木:“我也 真该像你一样好好游戏人生,任性妄为地生活就好了。”
“来得及,没问题。”
“变成这样怕不行啦!人总归要老死,必须在能做的时候就做想做的事 不可。”
仔细一看,水口略增皱纹的眼尾微渗着泪水。
结束三十分钟左右的探病时间,久木走出病房,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 催促着似的,思绪纷乱激昂。
感觉被什么催促,是因为目睹和自己同年龄的人得了癌症,死亡逐步 接近的事实。当然,过去也不是没有碰过比自己年轻的人死去,可是水口 是他老早就认识,又是进公司后一路谈得来的好朋友,冲击也就特别大。
当他再次想到自己也到了这个年龄, 已不再年轻时, 就觉得被无可 名状的事物逼赶着。还有,让他心中深感莫名激动的是他切身体会到了水 口所说的“人必须在能做的时候去做想做的事不可”。
水口死亡当前, 确实后悔他以前的生活方式, 在旁人看来, 那是一 往无前的充实人生,但他本人还是有无奈的情绪在他心中打旋。姑且不论 那是工作或是与女性的爱恋方面的事情,总之就是有悔。
人的一生就算看起来波澜万丈,结束时回顾过往,或许意外地只见平 庸。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怎么生活似乎都会有悔恨,但仍然不希望在死亡 之际还有感觉失败或当初真该如何如何的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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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再次回想起水口说着后悔时眼中含的泪。
我不要像他那样遗憾地结束一生。久木这么想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 凛子的面容。
此刻,和凛子的恋情正是久木最大且惟一的生存价值。也许有人会说 对女人倾注如此热情像什么话,但工作和爱情对人来说,都是值得倾注一 生的大事。而现在,自己也正倾注全部精力活在独占爱恋一个女人的大事 业里。这么一想,体内自然精思泉涌,一颗心早已奔到凛子等待着他的房 间里。
5.抛夫弃母
是樱花季节即将到来前有些阴郁的午后。
距离开花时间还有点早,但暖和的天气已让花蕾膨胀欲开。
久木攀着电车吊环,经过春阴气息浓浓的街道,赶赴凛子正在等待着 他的涩谷房间。
时间是四点半,中午说要去探望水口请了假,现在也没必要再返回公 司。今早跟凛子说过这事,她说有事要回横滨娘家,五点左右再回涩谷。 虽然是时间尚早的约会,而能够做到这一点还是因为他们拥有不必在意任 何人独处的房间。
久木下了电车,步向公寓,脚步轻松地走过楼道来到房前,打开门, 却不见凛子。
已经五点了,她大概要晚一点来。
久木拉开窗帘,打开暖气,躺在沙发上。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还留在公司里工作,只有自己逃脱那份忙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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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知道的房间里等着情人。
久木满足于这种带点儿秘密的气氛,打开电视,看正重播的连续剧。 在这个时间看爱情连续剧,对久木来说也很新鲜。
似看非看地已是五点半,又到了四十五分。
凛子怎么回事?她难得迟到。是半路上去买晚餐用的材料了吗?
久木一边想像,一边思考等凛子进屋以后该怎么办。
照现在的情况看她至少会迟到三十分钟至一个小时,得罚她一下。
当她开门进来时自己躲在门后,冷不防地强吻她?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 地把手伸进去握住她的乳房?或是直接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做爱?
独自转着淫念,门铃响起,紧接着听到转动门把的声音。
凛子总算来了,她大约迟到了一个小时。
刚才还在想着种种惩罚她的手段, 可一旦见了面便放下心来只是责 问:“怎么迟到了?”
“抱歉,家里发生一些事……”
凛子今天穿着很春天的淡黄色套装, 系着花丝巾, 手上拿着白大衣 和一个大纸袋。“晚餐去吃点儿什么?”久木问。凛子打开纸袋:“我在站前 超市买了一点东西,就在这里吃吧!”
久木当然无异议,出去吃麻烦,在这里反而轻松,还能和凛子嬉戏。
“你迟到一个小时。”
久木从身后想拥抱站在厨房的凛子,凛子伸手制止他,“我去安置猫咪 了。”
“放在你妈那里?”
凛子点头,她一边从纸袋往外拿东西一边说,“被我妈骂了一顿。”
“为猫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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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子凛子经常不在家,猫咪孤伶伶地也可怜,而她又不想托先生 照顾,所以她说想寄养在横滨娘家。
“妈妈也喜欢猫,寄放在她那里是没问题,可是她非要问我为什么要 这样做……”
“可惜这里太小,又禁止养宠物。”
“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常不在家而必须把猫咪送出去 寄养。”
的确,自己有家,却要把猫寄养在别处,是不太自然。
“妈妈知道我时常不在家,有天晚上她打电话到我家我不在,她问过 我那么晚去了哪里……”
看来问题好像波及到了凛子娘家,事态相当严重了。
“我好几次都想告诉妈妈,但都没说出口……”
正因为父亲去世不久,就算是凛子,毕竟也说不出夫妻失和的事。
“可是,妈妈是知道的。”
“你是说知道我们的事?”
“去年秋天开始她就觉得有点怪,新年和你见过面后她也提醒过我。”
“她说什么?”
“‘你不是另外有喜欢的人吧?’”
“你怎么说?”
“当然说没有,可是妈妈的直觉很敏锐……”
久木还没见过凛子的母亲,只是根据她的话猜想,该是个横滨古老商 家出身、高雅端庄的女性。
“上回我不是没参加侄女的婚宴吗?后来被她说了一顿,三天前晚上她 打电话到我家,我又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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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那晚,两人也是留宿涩谷。
“她说是晴彦接的电话……”
“晴彦?”
“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久木觉得现在才知道凛子先生的名字很不可思议。
“他告诉我妈,我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很晚?”
“他虽然没说我会在外面过夜,但我妈好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了。”
凛子从架上拿出茶壶和茶叶。
“妈妈很中意他,说如果我在外面做了错事,她将来没脸去见爸爸。”
“可是……”久木一时无话可答,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也不能一直瞒 着你妈,虽然难堪,但说了她或许会谅解。”
“我说啦!”
“明确说了?”
凛子用力点头:“让刚刚失去老伴的妈妈伤心我很难过,但我今天全都 说了。”
“然后呢?”
“妈妈刚开始静静地听着,然后开始发火痛哭……”
她简短的叙述,描述出了她母亲狼狈的模样。
“她本来就怀疑,我清楚地说了,还是打击太大,她说她不记得养育 过如此不检点的女儿……”久木不语,只是低头听着。
“这种丢人事也不能跟哥哥和亲戚以及任何人讲,她说爸爸在坟墓里 一定也很伤心,她说着就哭了起来,然后又问我,究竟不喜欢那个人哪一 点?”凛子停顿一下,“可是说了她也不懂,我没说话,她又问我对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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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说?”
“我说了你的事,这事瞒着也不行。”
凛子回过头来,眼中含着泪水。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
久木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地把凛子紧紧拥入怀中。
6.情欲火鸟
凛子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她失去了先生,现在甚至失去了母亲这个 最后的堡垒,所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了。久木想到这里,心中忽地涌起就 是死也要守护这个女人的激昂情绪。
凛子此时也相信只有这个男人是她惟一的依靠,于是主动把自己整个 交给了她。
在这种共同感觉中两人紧紧相拥,跌跌撞撞地移到他们惟一的可去之 处——卧房,跳水似地前后相迭地扑倒在床上。
随着轻微的反弹,男人率先搜寻的是女人的双唇,但立刻改变主意, 找到她含泪的眼皮,把唇盖了上去。女人倏然像遭到偷袭似地别开脸,男 人仍不在乎地吻着。不久,她颤抖的睫毛平静下来,刚流出的泪水有点咸 又有点辣地传入男人唇中。
久木吸吮积存在女人眼中的泪水,打算化解凛子的悲伤。这样做就算 没有可以改变现实困难状况的力量,至少也有治愈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悲 伤与难过的效果。
久木用几分钟的时间缓缓吸干她眼中的泪水后,他的唇触吻女人的鼻 子,这时女人发痒地扭动起身体,当他缩着舌尖触及那形状俏美的鼻孔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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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女人完全平静了下来。
当嘴唇、眼睛和鼻子都被吻过,泪水也被吸干后,凛子终于从抛夫弃 母的悲伤中恢复过来,潜藏在体内的奔放情欲也悠悠觉醒。
配合着久木的动作,她急不可待地自己脱掉裙子,扒下内衣,以刚出 生时的赤裸姿态呢喃说:“你把我毁了吧……”
就算那是暂时逃离痛苦的手段,但毕竟是女人主动献身这一点是无可 改变的。接受恳求的男人,首先思索着该用什么方法。
女人希望彻底毁了她,就是想彻底颠覆破坏掉过去的情爱常识、既成 概念以及道德观等。男人这么一想,瞬间变成了野兽,他首先扯掉盖在一 丝不挂的裸女身上的床单,然后在女人表现出胆怯的时候,乘虚而入,一 下子高高抬起她的双腿,并向左右使劲儿分开。
屋里没有开灯,六点刚过的窗边还飘浮着夕阳余光,凛子雪白的腿在 微光中悬空而舞。
“你干什么?”
女人有些狼狈,男人不予理会,仍抱住她张开的双腿用力拉向窗边, 女人这才发现自己的私密处正对着窗户。
“别人会看到啦……”
女人担心被看到,其实从外边根本无法窥视到公寓中正在上演的痴态。
不过,这异于常态的性爱模式,极强地刺激着女人的羞耻心,引发出 异常的亢奋。
嘴里叫着“不要”而拼命抗拒的女体,和蛮横强行的男人推挤揉搓, 犹如一场难分难解的肉搏热战,直至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过这也是实 现女人愿望的重要过程。
不久,女人精疲力尽,也逐渐习惯了男人反复强暴的淫荡模式不断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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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着,主动分开双腿静止不动。
此刻,女人的道德心与羞耻心已经基本上被破坏尽,对于或许被人窥 见的姿态反而感到某种被虐的快感。
男人确认了这一点以后,终于下定决心,一举侵入女体,向最后的破 坏过程突飞猛进。
女人的身体虽然羸弱,在性爱方面却是多彩多姿而且强悍无比。男人 的躯体虽然强壮,性爱却单一而脆弱。
当然,久木不是没有这种预感,事实上正因为有此顾虑,他才从一开 始就先让女人尝尝羞耻至极的滋味,耗得她精疲力尽,折磨得她体无完肤 之后才志得意满地发动进攻。
可是一经结合,才发现先前那种程度的折磨手段非但无效,反而更煽 动起女人的情欲,恰恰适得其反。
总之,男人拼命地挑逗着、运动着,时而在她的脖子、耳畔留下热吻、 轻嘬,甚至还会处处留下啃咬过的齿痕。女人积极地响应着,越来越亢奋 起来,终于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声嘶力竭的狂吼,攀上了巅峰。但现在是否 如她最初所愿达到了彻底摧毁的状态却值得怀疑。既然说要彻底摧毁,那 么至少应该让她身心俱碎、体无完肤才算完美。
可是现在凛子的状态,不仅没有遭受到毁损,反而变成了情欲的火鸟, 只管追逐着欢愉的蜜糖勇往直前。
只需看看她这毫无顾忌、贪婪而精力充沛的姿态,就可以很清楚地了 解到男人和女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逆转。最初男人为了彻底摧毁女人,勇 敢地向女人发起了冲锋,在令女人受尽凌辱之后攻城掠地,不可一世。可 是到最后你就会发现男人已经沦落为倾尽全力竭诚奉献的单纯的雄性。
此刻,男人不但没有征服女人,反而误陷女体魔境,沦为欲罢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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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阶下囚。
尽管如此,一浪高过一浪、高潮迭起时的凛子的表情,是何等美艳!
她的面部轮廓不深,但五官小巧可爱,那张激起男人好奇心的甜美脸 庞炽热燃烧,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时而像哭、时而像笑、时而苦闷难耐。
仿佛就为了看到这张柔和、痛苦无奈而风情万种的脸,男人倾注了所 有精力,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欲望。
然而,凡事皆有终了时,疯狂燃烧的情欲性事也会结束。
当然,这个结局不是女人主导而来,而是因为男人有限的生理结构所 致。如果只是女人自己自由嬉戏,或许就会耽溺在无限的情爱结构中,直 至陷于死亡深渊。
此刻笼罩两人的静寂,也是因男人精力耗尽而来,不是女人主动步下 愉悦的阶梯产生的东西。
而现在,一切结束之后,男人像刀断箭折般瘫软在床,女人则因情爱 得到满足而更增光彩,放松的丰腴肢体漂浮在精神的快乐之海中。
如果有人看到他们现在这种状态,真要怀疑当初说“你把我毁了吧” 的是谁?至少不会有人会去苛责女人如此诉求后男人趁机求欢的行为。
不论如何,现在确实可以肯定是,在爱的开始与结束时,双方的状态 已完全逆转,在最后阶段处于弱势被毁掉的正是男人。
7.刹那主义
老实说,久木本身几度体验这种经历,对此已不惊不讶,可以说是明 知最后结果仍勇于挑战。而这一次又是如此,按照对象的节奏随势而为, 但对深陷其中的自己仍感觉有些害怕。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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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随着女人的意志徘徊浮游在快乐的世界里,最后被带进死亡的深渊。
此刻充分得到满足的凛子对先前勇猛一变而为平静,随即又被新起的 不安所笼罩的久木低语:
“感觉好好!真想就这样死去……”
只有成熟的女人才有梦想在快乐顶点死去的特权,男人近乎不可能尝 到那种愉悦。就算偶尔有那也只限于尝试过某种变态的逸乐之时,正常的 男人几乎无法如此深陷在性爱中。
久木一直这么认为,此刻也一样,但有时忽地感觉性与死亡是如此贴 近,有时候甚至几乎是相互衔在一起的。
例如与女性结合得到瞬间的高潮快感之后,或者即便没有那种条件而 只是自慰或射精得到快感之后,总伴随着无以形容的倦怠,仿佛魂魄被吸 去似的虚脱感。
过去只是很简单地断定那是高潮之故,但或许那就是衔接死亡的第一 幕。
年轻时就模糊地想过,为什么那样勇猛的东西在高潮的同时就会泄气、 萎缩转为静寂?有时候他会为此而焦虑,不断自我激励,但那种肉体的萎缩 和精神的坠落感,确实很接近精神消亡的观念。
或许,这种高潮后袭来的虚脱感,是暗示情爱衔接死亡的自然条理。 认识到这一点再放眼自然界就会发现, 雄性几乎都在高潮到来的同时断气 死亡,或徘徊生死之境不久即死。这种从高潮到死亡的时间虽因生物不同 而有所差异,但却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其背后。与女人在头晕目 眩快乐至极中梦见死亡相比,男人却是在沉郁的虚脱感中被死亡的阴影所 笼罩,二者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差异!
这就是无限与有限的性的差异呢,还是背负孕育新生命重担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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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借交配完成播种任务的男性的差异呢?
久木深思不语,凛子微烫的躯体再次靠近他低语:
“我觉得好可怕!”
“你以前也说过可怕。”
凛子肯定地点点头:“可是,这次不一样,真的觉得就这样要死了……”
“自然而然地?”
“对,那种感觉就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如果就这样死去最好。我一点 也不怕死,只是觉得那样的自己很可怕……”
凛子说的话有点自相矛盾,但她在最高潮时受到死亡的诱惑,这一点 是确定无疑的。
“你现在死了我可就麻烦 !”
“可是我觉得已经够了,到现在这种程度足够了。”凛子这么说完,用 像唱歌似的语气说:“你不觉得吗?现在最幸福了,现在是我生命中最美好 的一刻。”
久木一时难以明白,凛子继续说:
“是吧!我是这样爱你,从身体深处感觉到你,明白了这一点,我就是 死了也无妨。”
“可是你才三十八岁!”
“所以说现在的年龄正好,活到这里已经够了。”
凛子以前就很在意年龄,说过三十八岁已经老了,死也无妨的话。
在年过五十的久木看来,她还年轻得很,人生应该才刚刚开始。或许 当事人尚有别的感慨,久木这么想,于是说“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 凛子坚决地摇摇头:
“是有人这么说,不过我的极限就在这里,再多活下去也只是走下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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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而已。”
“但这不仅只是外表的问题。”
“话虽如此,但是女人上了年纪仍然会很悲哀,不论怎么努力,渐渐 地再无法掩饰。可是我现在还勉强可以掩饰得住,已经是逼近极限的年龄 了。”
“没那么严重吧!”
“我当然也不愿那么想,可是每天都得照镜子啊,每照一次都会发现 眼角又增加了一条皱纹、皮肤松弛、不好上妆了,这些情况自己最清楚不 过了,只是不想说出来,尤其不想对喜欢的人说。”
“你这不是说了?”
“我是不想说,但我希望你知道现在是我最好的时候。”
久木回头看她,凛子仍微微袒露着胸部说:
“这种事情自己说出来好像很奇怪,可是我真的觉得现在最美,多亏 了你,我的头发皮肤都很有光泽,胸部也还结实……”
的确,这一阵子凛子的皮肤更白了,光滑柔嫩,妖艳不输给二十多岁 的女性。
“这都是和你在一起后变的。”
久木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她丰满的胸部,凛子像等待他这么做似地低 语:
“所以,我不希望你忘记!”
凛子像是一语中的,却又觉得有点矛盾。
她说现在的自己最美、是这一生最好的时候,所以死也无妨。又说皱 纹每天增加、皮肤开始松弛,因此希望让他看到此刻她最美的样子,不要 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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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说现在是最好,随后又马上否定,如果觉得现在是最好最美,不 是该想想怎么保持下去吗?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现在?”久木问。
凛子口气有此慵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刹那的感觉吧!”
久木脑中浮现“刹那的”三个字。
“我觉得也是……”
“对我来说,现在很重要,现在这一刻如果不好,以后就算好也没用,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或许吧!没想到你那么在乎刹那的感觉。”
“那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是吗?”
“真的,认识你以后,我的身体也变成现在这样以后才变的。”
“真的只要现在好就好?”
“是啊!像做爱就是为了燃烧殆尽所有精力只为一瞬间,所以只有现在 才重要,只有现在才是一切。”
凛子的刹那主义是情爱快感加深的结果造成的吗?久木正思索着,凛子 又低声说:
“抛弃现在而谈明天或明年会如何如何,或许就什么也做不成了,我 才不要为那种事后悔。”
听着凛子这番话,久木又想起水口的话。
按凛子那只有现在才重要的刹那主义去分析的话,水口一心为工作而 活的生活方式又算什么?
久木简短说明了水口的病情后,“我去看他,他说后悔没有多玩一玩。”
“我非常了解那种心情。”凛子轻轻把脸贴在久木胸前,“你呢?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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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不怎么会……”
“太好了,”凛子额头轻擦他的胸,“我们都不后悔。”
“当然。”
“就说嘛!现在最重要。”
久木点着头,想到了自己的年龄。
8.男人的舞台
他现在已年过五十,比凛子大很多,作为男人,这个年纪或许已经是 人生的最后舞台了。从此以后,就算收入增加,地位提高,也不是那么快 乐的事。
作为一个男人,或者说作为一只雄性动物,为了追求恋爱、玩味活在 爱情中的实感,此时当是仅剩的最后机会。
“我也变了……”
“什么变了?”
“很多很多。”
或许凛子真的是在和自己谈恋爱以后改变了。
她在性方面原不是这样淫荡多欲的女人,以前她对性几乎毫不关心, 是现在难以相信的淡泊和清洁,她曾半是羞怯半是懊恼地说变成这一切都 是你的缘故。
确实,凛子在性方面有着判若两人的改变,姑且不论清洁这个词用得 是否得当,光是感觉淡泊这一点,就知道她在性方面原是不成熟而且保守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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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你”让那种女人的躯体开花成熟,知晓性爱深处的欢愉,他 欣然接受。
但是再稍微深入反省自身深处, 久木觉得自己受到凛子的影响也很 大。 例如在性方面,久木原是打算引导凛子,让她苏醒,但不知不觉中自 己也整个浸溺其中,无法自拔了。当初还打算教她的,没想到自己渐渐的 反被那魅力所吸引,如今陷入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步。
不仅在性爱世界,从工作到家里,以至和太太之间几近离婚的状态, 不能不说是受到凛子的牵拖。愈是了解凛子把一切都赌在和自己的爱上, 他就愈无法抛舍她,而在给予相应的回报过程却发现自己也坠入到了同样 的深度。
再说到生活方式,他逐渐倾向于只有现在才重要、只为现在倾注全力 的刹那主义,也是受到凛子的影响。
原以为自己年纪较大,可以引导一切,没想到立场逆转,反而是自己 被引导。
“是啊……”
久木叹了口气,凛子追究似地问:“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觉得只有他们二人被迫渐渐脱离了周围众 人似的。在那种实际感受中,他原打算牵引对方,到头来却反被拖着走, 他惊讶于这样的自己,不觉发出叹息,却不是真正心有所忧。
到这个地步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对沉溺在那自暴自弃堕落心绪中的自 己,他半是愕然,半是谅解。
“真的感觉心情非常好。”
夜未央,在黄昏之时开始的性爱余韵中,肌肤相触地躺在床上,这种 放荡不羁不事生产的状态,不知为什么就是令人觉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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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继续逗弄着凛子的乳头,凛子用手轻触久木的阳物,两人正委身 于这种嬉戏的感觉中,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凛子突然一下子紧紧抱住久木。
知道这房间电话的只有他们两个,而且他们谁都没有告诉家人或朋友。
不知为什么电话持续响个不停。
会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而打来的呢?
久木想起刚才在窗边观赏过凛子的裸姿,可是那情形从外面不可能看 得见。
铃声继续响着,响到第六声时久木挺起上身,凛子却抓住他的手臂:“不 要接!”
就这样一直响了十几声后才戛然而止。
“会是谁?”
“不知道。”
久木低语,想起家中。
不会的,太太是不可能知道这个房间的,会不会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过去,久木每次在外过夜都会挂念家里,担心自己不在时家人得了急 病或发生意外。当然他人即使不在家,只要告知去处就行了,但是开始和 凛子一起出行以后,不是蒙混去处,就是随便说个饭店名字,万一家里真 有急事也联络不上。
这种时候,手机最管用,只是和凛子约会时他几乎都关机。因为两人 在一起时,太太或公司打电话进来就麻烦了。为此久木一般不用手机。除 非久木打回去,否则不会知道家里情形。不过像现在突然有电话打进来, 还是让人在意。
他没告诉过太太这个房间的电话,她应该不会打来,但又怕家里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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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事,心里还是不安。
凛子也一样。
已经冷淡到极点的先生暂且不提,万一是娘家的母亲有什么事,那么 除非她打电话过去,否则无从确定。
这种对方完全不联络只能自己主动联络的单方通讯方式,是不想让人 知道去处留宿在外的男女最担心的。如果真有心抛舍家庭,这种事应该可 以不必在乎,但现在两个人都在意,正是因为还不能干脆地抛舍的缘故吧?
电话铃声停止后,久木问凛子:
“这里的电话你告诉过什么人吗?”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那么可能只是单纯的错打来的。
久木这样告诉自己,试图消除心中的不安,但是不可否认电话铃声仍 然冲淡了先前浸泡其中的情爱余韵。
“起来吗?”
凛子眼神缠人地说:“又想出去玩了。”
自从二月中旬去过下雪的中禅寺湖以来,两人一直在涩谷的房间里幽 会。这房间最适合他们避人耳目相约见面,但如果有刚才那样的电话打进 来,就会让他们觉得好像受到监视一般无法安稳。
“樱花就要开了,我们去赏樱,住樱花旅馆吧!”
“太好了,好高兴哦!”
凛子轻捶久木胸口表示喜悦之情,突然伸手到他喉咙,“如果爽约我就 勒死你。”
“若是被你勒死,我也满足。”
“那我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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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双手触及久木脖子做绞勒状,立刻又放弃似地松手,“对了,阿部 定那本书还没给我看哩!”
她说的问案刑警的那本笔录,在调查室里也很受欢迎,现在被一个同 事带回家正在看。
“下回赏樱的时候带去吧,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久木轻声在凛子耳边低语:
“希望你带件红色长衬衣来。”
“我穿吗?”
“嗯,鲜红的颜色……”
凛子有些茫然,久木继续用命令的口气说:“这是带你去赏樱的条件!”
“我明白了。”
隔一会儿才点头的凛子声音有些慵懒,她的唇像春阴中飘散的樱花花 瓣般微微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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