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曾经【一】

“窑子”这种话说出来，放在其他比较大的城市的话应该是需要费时间去一一排查的，但是在X市就不用，直接说“窑子”的话，就是东区接近市中心位置的青山路，虽然说是“路”，但实际上是一条很窄的老胡同，中间串着几条老牌商业街，而“窑子”就是老牌坊街南边的青山路的一段位置。这个位置在X市不可谓不出名，某种意义上也算是X市警方的眼中钉、肉中刺，市内开展的多次扫黄打非活动都没有把这块地方给打倒，直接就证明了两个事实——其一，“窑子”这块背后确确实实是有着某个在X市内很有力量的势力在撑腰的；其二，“窑子”这种地方在X市是确实有其市场需求的。

“嗨，男人嘛，你说不喜欢玩女人那肯定是假的，实不相瞒，我年轻时候……”王诚说着立刻停了一下，小声问陈明科，“车里面对讲机开了没？”

“没开，但是你说的话我都能记住，也都能上报过去给你处分。”

“哇，头儿，你别这么过分啊，”王诚立刻央求道，“你说我这为公为民奉献自我，怎么就因为说个年轻时候的事我就要挨处分啊？”

“那不是你自找的吗？”陈明科说着，拍了拍手，“好，停在这附近就行了，别往里开了。”

王诚听到命令，将警车停在了街道靠左的停车位上。这里是老牌坊街比较靠北的位置，距离“窑子”所在的青山路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陈明科知道那边的老狐狸们是多么老奸巨猾，警车靠近到五百米之内他们都能立刻开始应对，到时候哪怕是警察自己想去嫖娼都嫖不到半个女人的。

王诚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便装，两人换好衣服后，先沿着周围的小街道转悠了一圈，再回到老牌坊街上，径直朝南边走过去。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虽然早上开始下起来的雪此时已经差不多停了，但相对于平常的热闹，今天的老牌坊街上行人显得相当稀少，每个人都用厚重的外套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快步走着。想起昨天出警时候看到的热闹街景，仅仅只是一夜过去就重归于这种宁静。陈明科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的日子，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在大城市中的那种时刻不间断的繁华感依然是胜过X市。

不过这也是X市的好处吧……陈明科本来也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至少是现在自己是不喜欢的。

“啊，老牌坊街最近人也不多了吗？”王诚感慨道，“虽然说也是因为天冷，不过就算是这样，跟当年比，现在人也太伤了，商店也少了不少……这条街真不行了吗？”

“当年？”陈明科问道，“我来这儿几年也没看出来这儿在腊月里能有多么热闹。”

“头儿你才来了几年啊……那得往前算，再往前算，”王诚满脸的怀念，“得算到十年前，那时候牌坊街还立着牌坊的时候。”

说起来牌坊的话，陈明科倒还记得，前年时候那座木质旧牌坊被拆除的，虽然说是要重新修缮不过也没影了，牌坊街没了牌坊，看着确实有些别扭了。

“我记得我是六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家里搬到牌坊街来的，”王诚说道，“我爹就在这一带包了个杂货店……你看，就是那个位置。”

顺着王诚指过去的方向，陈明科抬眼望去，那儿是一家点心店，不过现在卷帘门也是紧紧闭着。

“那时候想想，真是我这辈子最自在最快活的时候啊，”王诚笑了笑，“家里干了生意有了不少钱，我在家里又得宠，周围有不少小伙伴，一起在这街道上嬉戏打闹，有时候会偷拿店里的零食出来大家一块吃，一块看动画片、看故事书，争论一下动画里面哪个大反派最可怕，哪个英雄最帅……每天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哪像现在……”

“现在怎么了？”

“那家点心店，大概在这儿也干了八年了，那时候我爹身体出了毛病，不想干了，就把铺子出让了，干生意时候留下了很多积蓄，我们一家在南区买了个不错的小区房，就搬走了。我心里挺不乐意的，但是也没办法，当时我连跟我那群哥们道别都来不及。结果过了两年再回这儿来，原本住在这儿的朋友也不剩多少了，剩的几个看我回来都没认出我，操他妈的，真是群狼心狗肺的兔崽子，我也一样，哈哈哈……”

陈明科没有说话，想继续听王诚说下去。与此同时，自己过去的记忆也在自己脑海中翻腾着。

“仔细想想，我当初警校毕业之后，最初也没想着去总局那边的……本来也想来这一片当个片警，整天就是处理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用处理一些太复杂的案子，再说……我也挺喜欢这儿的，就算这儿已经没有了牌坊，”王诚抖了抖肩，“操，妈的，那群狗娘养的玩意，明明可以靠维修改造继续保留下来的，他们说拆就拆了，之后就当牌坊从来没存在过了。真他妈的一堆狗屎，我……”

王诚话说的激动起来，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扭头看了看陈明科，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这我都说了什么玩意……妈的，回到这地方，让我脑子都变得不利索了。”

“回到这儿还能想着说这些东西，说明你确实是挺喜欢这儿的，”陈明科笑了一下，“这不挺好的吗？至少怀念的地方自己还能回得来。”

王诚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回不去啦……现在这条牌坊街已经不是那条牌坊街了，我就算站在这儿，满心的怀念，但我看到的也已经不是那条牌坊街了。”说这话时候，王诚的语气显得相当沉重，似乎真的失去了自己人生中非常宝贵的东西了一样。

但是这种宝贵的东西，谁又会没有呢？陈明科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又仿佛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自己家刚刚搬到市区里，自己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大城市。那时候的省会，像这样的老街道也是不计其数，仔细想想，那时候自己居住的街道，与眼前的这条老牌坊街是何其的相似。

那时候刚刚上小学的自己，在冬天的时候也是喜欢像这样在街上到处踢积雪玩的吧？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冒失，因为这样的而踢坏了好几个街道上的雪人，甚至因此跟几个小孩子交恶——现在自己看来，小孩子间的交恶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过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遇见了她的。

而一旦想起来她，便让陈明科内心一阵刀绞一般的疼痛。

“你说得对，回不去了。”陈明科说道，“有些东西，真的是失去了才会感觉痛心。”

“头儿，你这突然又伤感起来是搞什么啊？”王诚咧嘴笑了起来，“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你说我对这事高不高兴，我肯定是不高兴的，但又能怎么样？就算都没了，咱们这日子不还是照样过？这就跟交女朋友似的，总不能分手了还得发个十几年失心疯吧？女朋友该换就换，日子也是该过就过，这都没啥……”

王诚正在高谈阔论的时候，猛然间发觉到陈明科瞪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赶紧闭了嘴。陈明科也舒了一口气，问道：“你小子到现在谈过几个女朋友了？”

“头儿，这私人问题我不太好说啊，嘿嘿……”

“别贫嘴了，爱说不说。”

“你要说有几个……你得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了。你要是往早了说，那就是从我初中时候开始说，初中我大概谈了四个，高中时候谈了三个，之后到现在又谈过两个……然后我现在一个都没了，成了条单身狗。”

“哦呵，你这小子的感情生活还挺丰富的，”陈明科点点头，“初中时候谈了那么多啊，你们这还真是民风淳朴。”

“什么民风淳朴啊，那时候也是一群毛头小子不懂事，老想装大人，谈恋爱跟放屁似的，实际上真的成了的就没几对。”王诚虽然这么说，不过脸上还是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不过一想起来我谈过的那第四个……哎哟妈呀，我也真是个混蛋，我最后怎么就没把这事给弄成啊！”

“你那个女朋友就这么好，让你现在想起来都感觉可惜的？”

“嗨，当年的这些破事，不说了不说了，”王诚耸了耸肩，“说起来，头儿，你突然打听起来这个，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你以前的女朋友？”

“……算是吧。”陈明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哪怕是现在把曾经的一切和盘托出对于陈明科来说也不过只是刺痛的疼痛而已……不过如此。

“哇哦，头儿这么冷硬的男人竟然还会回头想以前的女朋友啊？哎哎哎，跟我说说都是什么样的啊！”

“都是什么样的……加起来就谈过一个能有什么样……”

“嗨，我就说嘛，头儿你这种一看就不适合谈恋爱的啊，”王诚坏笑着说道，“让我猜猜因为什么分手吧，好不好？”

“不用猜，”陈明科冷冷地说道，“她死了。”

“……”

一时间王诚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跟上陈明科，低下头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踩到了地雷？”陈明科苦笑了一下，“没必要在乎这么多的，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女朋友该换就换，日子也是该过就过，你看看我现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只可惜我没有换过女朋友……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了。”

“……头儿，对不起。”王诚缩着头说道，“我不知道你这……”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自己到现在不也是单身的？那样的话咱们两个处境就一样，没有谁对不起谁的。”

陈明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妈的，被你给带进来了……行了行了，这个不说了，马上咱们的目的地也该到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可能从这群老狐狸嘴里套话。”

正说着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老牌坊街和青山路的交叉口。回身向南便是“窑子”，一条宽度只有四米多的小胡同里，横七竖八的一堆按摩店、洗头店、澡堂、旅馆的招牌，整个路面坑坑洼洼，本来流淌在地面上的味道发臭的污水如今已经因为天气寒冷而被冻结起来，街道旁边堆起来的垃圾堆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陈明科能看到垃圾堆里的避孕套盒子和一些坏掉的性玩具。

“连这儿都很冷清啊，”王诚往里面看了看，“也难怪，大中午的又不会有几个人来这里做事，更何况天这么冷，为了一套服务专门跑这儿来的肯定比平日少。”

“这种地方还能活着真的是见了鬼，”陈明科啧啧道，“都说是背后有什么厉害的势力，这个是大势力，那个也是大势力，反正这些活着的脏玩意背后都是些大势力了。”

“这个没啥办法嘛，咱们都奈何不了他们的话，那也只能这么说说了，”王诚耸了耸肩，“嗨，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讨厌这种地方，你让我一个当警察的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它在这儿就有它在这儿的价值吧！”

“你这身份的来替这种违法场所辩解，这可不是我能接受得了的，你小子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回去等着吃处分。”

“哎，头儿，你别这样啊，我错了还不行嘛！”王诚一脸哭笑不得。

“够了，走，进去，”陈明科不想跟王诚继续贫嘴了，招了招手，然后指向前面，“先从那儿开始打探吧。”

陈明科指着的是建在小路靠西的一间名叫“小千旅馆”的店面，挂在店头的大招牌上是一个陈明科以前没见过的性感女性的上身照，如今那招牌掉色严重，本来应该是一张美人脸的女人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这儿啊……还真有点怀念。”

听到王诚这么感慨，陈明科眉毛跳了跳：“你对这儿很熟啊。”

“一想起来这儿我就感觉挺可惜的……”王诚的表情有些复杂，“说起来，她还在这儿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