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姓竊明

浙東匹夫

歷史軍事

崇禎十二年五月十九,芒種。
蘇州太倉劉家港,壹座八進深的豪宅內。
月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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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孤註壹擲李自成

國姓竊明 by 浙東匹夫

2023-11-5 17:30

  劉宗敏跟著李自成,已經打了近十年仗,也算是見慣了各種腥風血雨的大場面。
  當初李自成被曹文詔打得幾乎逼入絕境,主力盡喪時,當初前代闖王高迎祥被孫傳庭圍殲俘殺時,明軍的戰鬥表現,都堪稱如狼似虎,果敢跋扈。
  但是,劉宗敏內心都沒有恐懼過。因為他只要能看到敵將的眼神,他就可以從中看出對方不過是在跟他好勇鬥狠,
  對方壹時贏了,也不過是在勇敢悍不畏死的狠勁兒方面,暫時壓過了他;在人多勢眾器械精良方面,壓過了他。
  而這些要素,都是可以提升的,勝敗乃兵家常事,打輸了,只要擅長流竄,那就再來過,重新拉人裹挾洗劫攢兵器,這種事情都做了這麽多年了,有什麽好怕的?
  然而,今天卻不壹樣。隨著沈家軍的火槍隊,毫不後退地堅持開火,壹直被闖軍沖到面前三十步了,還在那兒冷漠堅毅地開火,躲都不帶躲的。
  劉宗敏內心,竟第壹次產生了氣勢層面的動搖。
  壹排排的火槍霰彈,在極近距離上的殺傷力,註定是可怕的,這壹點已經在過去兩年半裏被反復證明了。
  綿延數裏的戰線正面,每壹次排槍,都有數百人的直接陣亡,和更多的傷者倒地哀嚎。
  闖軍將士的瘋狂沖鋒,越到後段傷亡會越大,直到進入肉搏後才能漸漸抹平裝備上的差距,這壹點也是闖軍上下將領人所共知的了。
  但包括劉宗敏在內,所有人都覺得,己方有能力沖垮對方!沈樹人這可是背水結陣!背後還有船!這種陣仗,不是最容易讓敵人因為恐懼而崩盤的麽?狹路相逢勇者勝!鬥狠就行了!
  可是,為什麽戰況的進展,卻跟設想的不太壹樣。
  在某些陣線上,沈家軍的火槍兵在三十步距離上開完最後壹槍後,甚至還不後退替換,顯然是擔心繼續使用疊進法,會導致陣線混亂。
  所以這些士兵直接檢查了壹下刺刀,甚至蹲伏了下來,把刺刀斜向上舉著,槍托支撐著地面,從頭到尾沒有後退壹步。
  而後排原本應該輪換上前的火槍手們,則是直接在前排袍澤蹲伏後,采取了越肩射擊,直接在對方頭頂上兩尺的距離,朝前開火。
  這最後壹輪的開火距離,已經是只有十幾步了,猛烈飛濺迸射的碎鉛珠,把壹排排的流賊前排士兵打成篩子,慘嗥響徹雲霄。
  這種打法,只能是偶爾為之,是需要極大的信任和勇氣的。
  哪怕到了歐洲、18世紀後半葉,不是沒有西方將領想過這種戰術,從腓特烈大帝之後,壹直到拿破侖之前,越肩射擊的嘗試壹直都有,可用得不好,就有可能因為緊張,直接把前排戰友爆頭。
  而且第壹排的蹲姿,對於即將到來的肉搏近戰是非常不利的,雖然己方可以攢刺的刺刀數量、密度陡增了,但第壹排士兵的高度劣勢卻太明顯。
  如果對面沖來的是騎兵,蹲下的步兵頭臉的高度,幾乎都在馬腿的膝蓋部位了,看到繚亂的馬腿在面前飛舞,稍微意誌不堅定壹點的人,都會恐懼後退的。
  種種非正常的表現,都引向了壹個真相——劉宗敏對面的這群士兵,根本不是正常的、壹般的士兵,他們已經被激起了壹種信念。無論是保衛家鄉,還是斬斷屠掠者的魔爪。
  ……
  “噗嗤噗嗤!”
  “喀啦!”
  “殺!”
  隨著闖軍頂著巨大的初期傷亡,好不容易拉近到近戰距離,對面的沈家軍火槍兵們,也只是整齊劃壹地捅出刺刀,絲毫不退。
  前排采取蹲姿的士兵們,也奮力抵禦,慢慢調整直起身來。火槍的槍身長度就足有五尺,所以近戰時倒是不怕後排越肩攢刺的戰友傷到自己,只要充分信任,壹致向前,這種密集陣型展現出來的戰力,絕不是簡單的壹加壹等於二。
  與此同時,沈家軍中的火槍兵,終究也只是占到了全軍人數的三分之壹左右。還有三分之二的長槍手、弓弩手和其他輔兵,壹樣在壹刻不停地奮勇向前、瘋狂輸出。
  長槍兵頂著對面後排的如雨矢石,絲毫不退,前排的將士都穿上了鐵劄棉甲,哪怕被三五根箭矢紮在甲胄上,都是眼睛都不眨壹下。
  除非是剛好有弩箭從棉甲的鐵劄縫隙中射入,才會悶哼慘呼,但依然是多半不退,奮力揮舞著武器拒敵。
  “殺!殺光闖賊!保衛湖廣!”自發而整齊的呼喊,壹聽就是沈樹人從黃州、武昌帶出來的嫡系部隊。
  “狗雜種,叫妳們屠我家鄉!陜西狗老子殺五個夠本,殺十個賺壹番!”
  “爹,娘,我給妳們報仇了!二哥,妳的仇也報了!”
  而喊出這些話的,顯然是河南本地兵,是被李自成這壹年來“抗拒者屠城、直接投降者開倉放糧”策略所屠的城的受害者。
  那些動輒喊殺好幾個才夠本的,壹看就是把自己被害的全家人口數量都算進去了。
  刀槍入肉,殘肢斷臂亂飛,鮮血碎肉迸濺之間,劉宗敏部感受到了越來越大的震撼,甚至反過來有壹點恐懼。
  “給爺死!為什麽不退!為什麽不退!奶奶滴船就在後面,不逃者死!”劉宗敏本人都悍勇無比地揮舞著大砍刀,仗著個人勇武和身穿最精良的鐵甲,瘋狂砍殺當面的官軍將士。
  但他砍著砍著,內心卻愈發心浮氣躁起來,因為他完全沒看到自己的瘋狂砍殺,能讓對方士氣崩潰、因為恐懼而後退。
  今天這個戰場,對於闖軍來說,唯壹的優勢,就是敵人如果士氣低落、轉身逃跑亂了陣腳,他們就能掩殺驅趕下河,把無數官兵直接在潁川裏淹死。
  如果不能打出士氣上的崩潰,光靠壹刀壹槍的換人命搏殺,闖軍是壹點便宜都占不到的。而且官軍火力更猛、火力有層次,只要僵持住,把這兒打成壹個絞肉機,官軍的交換比能夠占到絕對優勢。
  官軍士氣遲遲不低落,劉宗敏又怎能不懷疑人生?他砍著砍著,都覺得有點疲憊了,那種感覺,就像是瘋狂叫囂的鬥雞,遇到了冷漠的呆若木雞。
  壹個個被劉宗敏砍死的官兵,眼神中都盡是冰冷的含義,和深邃的仇恨,哪怕受了致命傷,還想從劉宗敏身上帶走壹點器官、多留下壹道傷痕。
  這哪裏還是明軍?明軍有這氣勢,大明早就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了!
  ……
  陣後的李自成,眼看劉宗敏都拿不下,當然也是全軍壓上,把田見秀、劉芳亮都壓到壹線,也完全不留預備隊了。
  仗打到這個份上,雙方必須躺下壹個,除非出現全局崩盤,今日這局是不得了斷了。
  李自成臉色陰沈,眼神堅毅,也是充滿了想不通:他壹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最後嘗試逼迫壹把沈樹人,讓沈樹人從陳縣烏龜殼裏鉆出來,跟他打壹場野戰。
  如果逼不成,其實再過壹兩個月,他也壹樣非走不可了,而且這個過程中,還可能有數以千計的士兵餓死,外加更多數倍的傷病。
  但是,沈樹人偏偏中計了,因為被他斷了糧道,非常果斷地出城野戰了。
  李自成覺得自己本該是用計成功的壹方,好不容易促成了這個局面,怎麽可能還打不過呢?怎麽可以打不過呢?
  要是打不過,自己當初還逼什麽戰!應該是沈樹人來逼戰才對!
  可惜,事實並不會以李自成的意誌為轉移。田見秀劉芳亮也是全力壓上之後,闖軍的局面依然沒有好轉。
  而且隨著交戰的持續,官軍那邊的陣勢歹毒之處,也漸漸暴露出來——官軍是沿河擺了卻月陣車陣的,本就有地形優勢。偏偏沈樹人這個卻月陣,還有點似是而非。
  車杖密集的部位,陣線往往比較凸前,而幾輛車紮堆形成壹個凸出部後,兩個凸出部之間靠火槍兵和長槍兵填線的位置,又有些往後凹。
  這樣的布局,顯然會讓進攻方拼命想往這些缺口當中沖,這樣就不用攀爬翻越車陣了。但缺口處的官軍將士們又是大呼酣戰、誓死不退,形成膠著之後,官軍在戰車上部署的馬拉炮,就開始瘋狂發威。
  沈樹人把軍中大部分便攜的速射佛郎機,都部署在這些馬車上,提前形成交叉火力,壹旦敵軍從側翼湧入,立刻開始朝著左右射擊。彈道軸線上的敵兵在密集紮堆的情況下,幾乎是壹排排地死傷。
  連續轟上幾十輪後,流賊後隊與殺入缺口的前軍之間,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脫節,枕籍的屍體阻斷了沖鋒支援的道路,也讓試圖後退的前排闖軍士兵磕磕絆絆,被局部以多打少,漸漸需要應對從幾個方向攢刺而來的長槍刺刀,苦不堪言。
  激戰之中,李自成臉色漸漸灰敗,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他餓狼壹般反復掃視著戰場,最後決定把壹切賭註都壓在斬首行動上——
  他看到了沈樹人的旗陣,也在背後幾艘三百料大沙船戰船的庇護下,穩穩立在潁川河岸邊。沈樹人面前的官軍陣勢,也是最為厚實的。
  李自成殺紅了眼,瘋狂叫囂:“所有後軍,全部隨我沖殺沈狗官旗陣!沈狗官怯懦怕死,定然會棄陣登船逃跑的!那樣官軍士氣就崩了!讓所有將士們大喊,沈狗官逃了!”
  壹些部將已經生出怯懦,試圖勸阻,還有幾個親衛,純粹是為了李自成的安全,希望他別冒險。
  但李自成已經賭上了壹切,他親手揮刀斬殺了兩個怯戰者,表示將親自與眾將士共患難,強行把質疑聲徹底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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