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一个不留
国姓窃明 by 浙东匹夫
2023-11-5 17:34
黑田光之被陈近南顺利地拉拢到郑成功这边。
但明军却没有立刻就展开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因为要把反水内奸的效果最大化,还需要耐心的等待和做局。
郑成功可不想冒冒失失让黑田光之暴露、最后却只稍微捞一票小的。
他的内奸要么不用,要用就要一鼓彻底歼灭九州诸藩联军。
所以,四月份剩下的这十几天里,明军依然保持了此前的交战态势和策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在后方,郑成功不惜成本,请求朱树人勒令朝鲜国主李淏进一步增加粮草供应,从釜山通过对马海峡,源源不断把粮食运到博多港。
与此同时,郑成功明面上却做得很低调,运粮船进港都是挑选晚上,而且港区周边警戒很森严,为的就是防止日军细作了解到明军后勤虚实,让日军低估明军的军粮储备。以便后续出其不意。
而黑田光之那边,这段时间里也表现得对友军更加仗义,而且这种变化非常循序渐进,进一步瓦解熊本人和萨摩人的戒心。
在扶桑这边,到农历五月底,台风季就会到来,大风天的密度也会渐渐提高。郑成功很清楚,一旦熬到那个季节,他再从后方朝鲜运来援兵、军粮、武器弹药,补给难度就会比四月底五月初高很多。
扶桑人那边,也会因为对“神风”有很高的心理期许,加上前朝曾经倚仗这玩意儿灭掉了蒙古军,所以一旦进入台风季,他们知道郑成功只能靠已经运上岛的存量物资作战,
日军的胆子也就会变得比如今更大,可能会不再满足于躲在阿苏火山山区游斗,而是敢重新出山跟明军野战,或是孤注一掷破坏明军后勤基地。
到时候,就是内奸一举发作的最好时机。
……
郑成功的计划很好,不过能否执行下去,不是他一个人说得算的,毕竟相持需要更多的粮草成本,也会带来不确定性。
所以他必须有朱树人的全力支持,
就好比王翦想跟项燕相持下去,麻痹项燕,你首先得有嬴政允许你带着六十万大军白吃一年饭。
好在朱树人对这个小老弟的支持还是非常坚定的,而且郑成功这一路,也不可能靠大明跨海运粮,那样运费太贵成本太高,本来就是朝鲜人出粮食。
大明只按他们运到的价钱,付给平价的粮款,但不承担朝鲜人的运费——
说句题外话,其实六十多年前壬辰倭乱的时候,大明去朝鲜跟日军作战,也是按当地平价给粮食钱的,那次大明实在是太仁慈了,既然是在朝鲜本土帮朝鲜人打,就该让朝鲜人出粮食,一两银子都不该给。
而这次好歹是大明主动进攻,在扶桑人的地盘上作战,所以给朝鲜基础粮价但不给运费、不给损耗,还算是应该的。不然朝鲜那破地方都撑不住,闹得盗贼蜂起反而麻烦。
朱树人在勒令朝鲜加急持续供给的同时,也通过信使给郑成功带去了一个跟前方战事没有直接关系的噩耗,让郑成功自己掂量着点,别打得太浪费。
“将军,王爷让您省着点花,到五月份为止,他可以让朝鲜全力支持,后续台风来了,就全靠你自己了。
南京朝堂上,对于对扶桑之战投入过大,已经有些微词,觉得这些地方没什么收益。普通士绅官僚看不清海权的重要性,这也是急不得的。
另外,有个最大的噩耗,内阁次辅、韩国公,去年冬天染病卧床,拖了两个多月,上上个月底薨了。如今内阁需要重组,户部也没原先那么好说话了。朝中支持海权的势力也略有下降。
更关键的是,王爷打算做做样子丁忧一阵子,就算不用守孝二十七个月,好歹也要稍微过一阵风头,再等陛下夺情。
所以这点时间,他希望您别给朝廷添麻烦,再提出更多要求,否则他也不好对天下人交代。”
郑成功听了信使的说辞后,也是微微一惊。都怪扶桑和中原毕竟隔了很远,一个半月前发生的事儿,他现在才知道。
沈廷扬生于万历二十二年,如今已六十有五,在这个时代算是高寿。历史上他永历元年就死在鹿苑港的清军进攻之中,如今因为儿子争气,他已经比历史同期多活了十二年,还执掌朝廷大权,也算是该享的福都享过了。
虽然沈廷扬没能看到自己血缘上的亲孙子当上皇帝,有点小遗憾,但这也是正常的,谁让他的年纪比亲家隆武帝老了十几岁呢,正常情况下沈廷扬本就该比亲家先逝世。
据说沈廷扬死后,隆武帝朱常淓也为自己的亲家辍朝了几日,给出了高规格的大操大办,比正常的国公更优待不少。
而朱常淓内心的想法,其实也不难猜:他早已确认自己的女婿不会篡位,也不急于让朱慈煜少年上位。
但朱常淓原本仅剩的一丁点担忧,就是怕朱树人想给生父生前完成一些心愿,看着自己亲孙子登基。如果沈廷扬身体健康,能硬朗到比亲家死得晚,或者能拖住,朱常淓就要脑补受害妄想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十几岁的年龄差距,终究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沈廷扬最终还是病死了,朱树人并不在乎生父有没有看到那一天,
所以,朱常淓最后万分之一的人生安全风险也不存在了,朱常淓已经确信自己可以身边的宫女宦官不至于损害他的健康,让他能享福到人生自然寿命的最后一刻。
朱常淓得了这么大一份保险,相比之下,给亲家的丧事大操大办一下,多花几个钱,又算得了什么。
……
而对于朱树人决定为生父之薨稍微丁忧一下的决定,郑成功这边也可以理解。
毕竟朱树人都已经被先帝赐姓朱了,跟生父姓氏已经不同,这辈子他在孝道方面还是有点亏欠的。现在沈廷扬寿终正寝,确实该好好向天下人示范一下朱树人的做派,不能轻易直接夺情。
而朱树人之所以这么决策,背后还有一个次要的理由:他很想借着这次的事儿,强调当年崇祯只是“赐他国姓”,但并不代表朱树人在宗法上需要改宗,也顺便再对天下人强调,他这个朱姓,不是当今皇帝的上门赘婿导致的。
如此一来,假设若干年之后,隆武帝朱常淓也崩殂的时候,朱树人就不用给朱常淓守太久了,也不存在丁忧,夺情的压力也小。
因为如果你是皇帝的上门女婿,皇帝死了,新君可以“以日易月”,二十七天后就正常行使权力,但你一个上门女婿就要抛下相当长一段时间权力了,你作为人臣是没资格“以日易月”的。
所以,既然注定要挑一段时间暂时放下权力,当然是挑自己亲爹过世的时候稍稍放权,更安全一些了,以后岳父死的时候就不用了。
在朱树人看来,他未来权力交接最危险的节点,就只是岳父驾崩、他儿子以皇太孙接位的初期。
因为如果有其他姓朱的王爷质疑新君的血统,也都会集中在那个时间点爆发,等朱慈煜坐稳之后,就没人跳得出来了。那段过渡期,朱树人绝对一天权力都不会放下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
大明后方的支持,暂时会削弱一些,眼下也只有靠郑成功自己,以有限的力量诱敌扩大战果了。
属下几个最心腹的将领,一开始都劝郑成功对朝堂上的变故保密,以防动摇军心,或者让敌人嚣张跋扈。
郑成功一开始也觉得低调一点没错,
但陈近南却力排众议,建议他以侄给伯父戴孝的礼法,在军营中自掏腰包操办一场。最好再在福冈和府内等地强征扶桑民间白布、白纱、白绫,和其他要用到的纺织物,给部分部队张罗缟素。
郑成功一开始觉得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这招似乎很适合——他现在怕的就是九州诸藩在阿苏火山山区游斗,巴不得对方轻敌。
故意露出一点破绽,对民间征收白色纺织品时,再假装逼得一部分扶桑百姓站到九州联军那边,闹到盗贼蜂起,不是正好让九州联军更加壮胆?
于是,从五月中下旬开始,九州岛上的近两万明军,以及同样数量的李愉麾下朝鲜士兵,就开始大肆搜罗民间纺织品,把扶桑人的织坊都洗劫了。
不少扶桑百姓为此反抗,正好被明军把刺头收拾了。反正大明原本的统治计划,就是未来只留不识字的扶桑农夫,尽量把有家国意识的扶桑武士阶层彻底洗干净。
而能经营纺织业作坊的,显然不会是扶桑的贫农,这些产业早就被有脑子的下级武士把持了。谁反抗正好多杀一批。
盗贼蜂起之下,风声很快传遍了熊本、萨摩。岛津光久等人被闹得怒火填胸,一番侦查之后,才知道郑成功的军队在遥祭他的“伯父”。
“这郑成功的父亲不是家里排行老大么?郑成功怎么还会有伯父?”岛津光久一开始理解不了。
后来才得知,是为沈廷扬的事儿。岛津光久闻言便有些鄙夷:“这等阿谀奉承谄媚之辈!人家大明摄政王又没真的跟他拜把子结义,他居然还好意思将对方的生父认作伯父?厚颜无耻攀龙附凤!”
同时,心中也难免对郑成功的人品有了轻视。
多重因素作用之下,加上时间来到五月底六月初,扶桑周边台风季确实到了。没过几天之后,黑田光之又给他们带来了几个好消息。
终于到了黑田光之这个内奸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岛津兄!大喜啊!打探到一个消息,明军因为忌惮神风季,前日有两条海船被吹翻后,就再也没敢往博多港运军粮弹药。
我藩留在博多周边的细作,充分打探到了敌军军需供给的详情!”
黑田光之带来这个好消息后,岛津光久当然也难得兴奋了一把,毕竟这俩月里好消息太少了。
得知明军后援暂时要断几个月后,他们内心终于生出冲出山区,不再跟明军游斗的冲动。毕竟日军窝在阿苏山,每天补给难度也很大,只不过是内线作战,可以走到哪吃到哪,才勉强撑住。
但长期靠山区百姓的供给,日军这两个月里都不知逼反了多少阿苏山的熊袭蛮了,那些山民不堪强行高强度征粮,跟日军自相残杀都不知死了多少土人了。
岛津光久全面合计了一番后,终于想到一个问题:“郑成功难道不知道神风季来了,他们的补给会断么?他不怕么?莫非有诈?”
面对这个问题,黑田光之很快报出了答案:“这事儿若是问旁人,绝对无法理解,但幸亏岛津兄你问了我。
小弟虽然丢了福冈领土,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当地还有无数潜伏下来的藩士、商人心向我,帮着打探了很多郑成功军的详细动向!
小弟因此得知,郑成功在一个月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刻,为了持久作战,他提前从朝鲜抢运了够吃至少三五个月的军粮,和大批储备弹药,就存放在博多港不远的佐贺城中。
佐贺地处平原,且有多条河流过境,虽不是距离朝鲜最近的港城,但却便于将来对我九州腹地各处集散。郑成功就指望佐贺城内的粮食、弹药撑过整个神风季,他库存极为丰富,几个月都打不完。”
岛津光久听完后,终于理解了郑成功的倚仗是什么。
原来郑成功知道神风季不能海运!所以抢在神风季到来前,已经存够了库存!
所以,指望神风季耗死郑成功,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胜算,就是在神风季到来后,把郑成功的库存烧了或者劫了!
听说一个半月前,明军在奥州不就是用了这招,用了类似官渡之战、乌巢劫粮的办法,才站稳脚跟的么!张名振就是把奥羽联军的后方屯粮城池给秒了!然后虾夷奥羽方向的明军就有足够吃一年的粮食了!
今天日军需要的,是一场与之攻守异位的翻版!
“可惜,郑成功虽然后援断绝,只能靠库存,但他终究有三万多战兵,哪怕最近消耗损失,但绝对不会超过数千规模。他的可用之兵,依然保持在三万以上,是必然的……佐贺的屯粮和弹药怕是不易取。”
岛津光久不由踌躇。
好在患难见真情,疾风知劲草。就在岛津光久犹豫的时候,黑田光之跳了出来:
“岛津兄!素闻你们岛津家擅长钓野伏,诱敌调虎离山。这次小弟愿意设计为你们引开郑成功,在阿苏山其他方向先发动牵制攻势!
你若真有胆入虎穴得虎子,可趁小弟引开郑成功主力后,从熊本沿着西海岸山道奇袭佐贺!”
岛津光久闻言,思忖良久,不由被黑田光之的忠义感动了,接受了这个条件。
六月二十这天,他们筹划的时机终于来了。
黑田光之在阿苏山区正北方的要道发起了一波对筑前的反击。郑成功的主力终于被调动,似乎因为两个月没打到硬仗,如蝇子见血一般不管不顾冲了上去,似乎要一口把敢出山的福冈藩部队彻底吞掉。
岛津光久观察到了郑成功军的动向后,加上又提前派出细作确认了佐贺的防御情况、确认他们派出的细作能破坏城防,这才集结熊本萨摩诸藩,几个这几个月能集结到的全部可战部队,孤注一掷对佐贺发动了突袭。
然而,当岛津光久杀到佐贺城下的河谷平原时,却突然发现,明军从各个方向冒了出来,甚至连他们的来路、回阿苏山区的来路,都被明军堵了。
郑成功本人突然出现在佐贺城头,让无数骂阵手用大喇叭喊话扰敌军心:
“岛津光久匹夫!你中了本将军的计了!本将军根本没去筑前,黑田光之区区诱敌之计能骗得过我?我大明主力在这佐贺河谷等你多时了!开火!放箭!”
随着郑成功一声令下,城墙上炮声大作,火枪齐鸣,箭如雨下。
周遭的出山谷道上,也是呐喊杀声震天,枪炮胡乱攒射。
明军这个包围圈拉得极大,就是把口袋扎在佐贺这片多条河流入海的三角洲洼地上,河流上游都是群山,三面都无路可走,最后一面也是大海,除非日军直接投海游泳,否则也没有出路。
而对面的岛津光久,此番可是下了血本的,九州岛上除了福冈藩的部队被黑田光之拿去“调虎离山”以外,其他能打能野战的,都被拉过来了。还有数万强征的阿苏山熊袭蛮山民,以及幕府这段时间陆续分批偷运上岛的援兵。
日军正规军兵力约在六七万人,农兵和熊袭蛮壮丁更多,总人数超过了十五六万,也是孤注一掷了。
明军论人数反而其实只有日军的四分之一还略少一些。但明军都是正规军,火枪装备率过半,跟大多数是农兵和壮丁的日军一比,当然毫无悬念。
明军稳稳扎住口袋,丝毫不吝惜弹药,一排排地开枪练兵,数以万计的日军没头苍蝇一般倒下,溃不成军。
明军以三面叠阵层层压迫,稳扎稳打推进,因为战场广大,这场压缩战足足打了两天一夜,日军阵地逐步丢失、收缩,最后就龟缩到佐贺河口三角洲。士气崩溃的士兵直接成批成批投海,觉得自己水性还行,有机会游泳绕出包围圈。
但事实上,能在海里游泳几十里以上的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恐惧之中的日军都高估了自己。战后光是在佐贺河口三角洲发现的溺毙浮尸,便有至少数万之多。
按照郑成功的估计,九州诸藩联军被赶下海淹死的人数,可能比被火枪打死的还要多。
萨摩藩主岛津光久,以及他带来的一门众武将,也全部在这一战中被杀尽死绝。熊本藩主一门也同样惨遭屠戮。
九州岛上最死硬的几个藩,算是连根拔起覆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