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破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55
“嘚嘚……”數百騎猛然沖出了駐馬地,開始加速。
他們的速度很快,沖擊的勢頭非常猛,好像要不顧傷亡,直接殺入梁軍的長槍叢中壹樣。
“嗖!嗖!”壹萬梁軍排出了多個小陣,中軍右翼集體右轉,弓弩散隊勇敢地上前數步,拿著長得嚇人的大弓,破甲重箭不斷飛出,射落了十余騎。
鐵騎軍壹個轉向,又兜到了另外壹邊。
邵樹德登上了壹處緩坡,仔細觀察戰場。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香積寺之戰的過程。那場戰役,唐軍方面由仆固懷恩率領四千回鶻精兵,策馬繞後襲擊安史叛軍,最終獲勝。
但回鶻騎兵從午時等到了酉時,坐視雙方步兵陣列而戰好幾個時辰,這才斷然出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壹根稻草。
騎兵打步兵,步兵列陣,騎兵不從正面攻,迂回側翼和背後,壹定能贏嗎?至少回鶻人認為不能贏,必須等敵人步兵體力、精力、士氣經過長時間的消耗後,才有把握。同時,也不能不考慮到來自於闐、大食的騎兵正面牽制住了叛軍的騎兵,這才有機會壹錘定音。
今日梁軍騎兵約等於無,大概就百余騎,另有數十騎斥候、散騎,邵樹德還沒放在眼裏,這就幫了他很多忙了。
雙方步兵已經開始正面交手,壹線刀槍相交,血肉橫飛,誰都不肯退卻壹步。
定難軍的騎卒從左翼包抄了過來,小心翼翼地遊走著,給敵軍施加壓力。
敵軍步兵兵力上的優勢很小,騎兵更是完全居於劣勢,久而久之,精神上的壓力並不小。
“嗖!嗖!”梁軍壹個散隊五十弓手走得稍微遠了壹些。
數百夏騎抓住機會,從側翼猛沖了過來。敵軍陣後箭矢如蝗,沖鋒過程中不斷有騎兵落馬,但最終硬是讓他們攔腰沖進了正往回且戰且退的弓手散隊之中。
戰馬壹沖而過,馬刀帶起了殷紅的鮮血,在夕陽照耀下顯得是那麽地妖艷。
五十人的散隊慘遭重創,瞬間死傷三十余人,另有七八人被沖過去後還回頭施射的騎兵撂倒。
誰說武藝沒用的?射箭考核時左右開弓、連續施射、臥射、回射加分是有道理的啊!
“還是虧了!”邵樹德輕輕搖了搖頭。
鐵騎軍的騎卒都是老於戰陣的精銳,梁軍那些射重箭的弓手估計也不是善茬,箭箭咬肉,但交換起來還是很吃虧。
騎兵不斷在敵軍側翼、後方襲擾,逼得梁人臨戰抽隊,整個陣型幾乎變成了壹個刺猬。
“夾馬軍壹直在東線與二朱、時溥打,聲名不顯,沒想到也這麽難纏。”邵樹德笑了笑,道:“越難纏,老子越要吃了妳。每打掉這麽壹支老衙軍,不但削弱朱賊實力,還可以壯大己身。”
野利克成在壹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年輕的臉上滿是躍躍欲試之色。
“穩住!”邵樹德哈哈大笑。到底是少年郎,他應該是第壹次見到這麽大規模的慘烈廝殺,心情激蕩可以理解,誰都是從這壹步走過來的。
“我還要靠妳保護呢!”邵樹德眨了眨眼,開玩笑道。
他身邊就五百親兵,外加鐵騎軍千人,如果賊人有很多騎兵,再有猛將兄帶著直沖而來的話,邵樹德就得親自下場了,反正他已經給步弓、騎弓都上好弦了。
野利克成壹臉堅毅,道:“末將就是死也要死在大王身前。”
親兵們都拿目光看向他,有人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器械,做好了死戰的準備。
當然,事情並未走到這壹步。
王敬蕘忙得很,他甚至離開了中軍指揮的位置,帶著親兵來了壹波反沖殺,將有些抵敵不住的前陣陣腳穩住了。
壹桿鐵槍威風凜凜,橫掃千軍,邵樹德目光所及,已經有三個背插認旗的小軍官讓這廝捅死了。
“勇將壹個,和王彥章壹樣。”邵樹德評價道。
王彥章這人很神奇,讓他帶領大軍打仗吧,勝率著實不高,好像作為主帥的能力不夠。但他總能在戰敗之時,或帶人沖出重圍,或殺退敵人追兵,全須全尾地回來。地位低下之時率兵沖陣,也屢屢破敵,說穿了就是個將才,非帥才。讓他執掌後梁主力大軍,其實是不太合格的。
又壹隊騎兵翻身上馬,從蔡水西岸壓了過來。他們攜帶了壹些戰鼓,直接在賊兵側後擂響,數百人齊聲喊殺。
喊完之後,再度上馬,繞到另壹處,繼續如此操作。
戰場之上混亂得很。雙方壹線交手的步兵棋逢對手,殺得難分難解,傷亡大得驚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梁軍軍士的情緒越來越焦躁,越來越恐慌。關鍵時刻,王敬蕘大呼壹聲,讓人扛著大旗跟上,披重甲步戰,連續前沖,激勵士氣。
雙方第壹個陣都已經潰散了,潰兵從陣與陣之間的通道往後溜,後壹個陣直接頂上,再度絞殺在壹起。
折嗣裕也急了,直接帶著千余騎兵披甲,朝賊陣側翼壹角沖去。
迎面飛來的箭矢掃倒了不少騎士,他們硬頂著傷亡,橫向拉開,在騎弓的射程範圍內打出了壹輪拋射。
壹輪射罷,第二波數百騎又至。接著是第三波、第四波。
第五波與第四波之間幾乎沒有時間間隔,趁著敵軍稍稍有些混亂的良機,手持短槊沖了過去。
暴攻壹角!
這也算是騎兵戰術之壹了,即不顧傷亡,壹波又壹波的攻擊敵軍軍陣的壹個角,打開缺口之後再投入精騎,繼續擴大缺口,最終達到讓敵軍混亂、崩潰的目的。
“唏律律!”戰馬的哀鳴此起彼伏。夾馬軍第壹排的步卒死傷慘重,後排手持長柯斧的軍士上前,與袍澤配合,用力將騎士打下馬來。
有騎士戰馬被箭射中後落地,此時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地上的長槍,奮力往前沖殺。
雙方攪作壹團,幾乎什麽也顧不上了,只有眼前的敵人,刀槍相向,以命搏命。
沖過來的騎兵越來越多,敵方的弓手受到影響,沒法再肆意放箭了。外圍的騎兵靠近了壹些,箭矢連射,不斷有無甲的梁軍慘叫倒地。
“賊軍要敗了,殺啊!”
“殺!殺!殺!”許是感受到梁人中軍右翼的喧嘩與混亂,飛龍軍士氣大振,奮力前沖,竟然有那麽壹絲勇不可當之勢了。
士氣是此消彼長的,夏人士氣高漲,梁人士氣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下去,王敬蕘再打雞血,也改變不了己方兵少的劣勢,整體陣線不斷後退,有崩潰瓦解的趨勢了。
符彥超帶著兩千余騎兵慢慢繞著,時不時射出壹箭,加劇敵人的混亂。壹刻鐘之後,他大喝壹聲,拔出茶山劍,道:“賊亂矣,隨我沖!”
兩千余騎緩緩加速,分成了三批,直接插進了梁人露出的壹個缺口。
缺口之中,有人倒地,有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廝殺,有人正往後跑。洶湧的騎兵壹沖而入,劈砍挑刺之下,梁軍非死即傷。僥幸躲過騎兵沖擊的人直往後陣躥,與迎面趕來增援的敵軍撞在壹起,亂作壹團。
第二波騎兵沖至,壹下子就他們切成兩半。
接著是第三波,斜插而入,弓弩齊射,梁軍大嘩,紛紛走避。
壹線交手的飛龍軍越戰越勇,梁軍似乎也到了壹個臨界點,突然之間就有人情緒崩潰,轉身而逃。絕望的情緒帶動了更多人,幾乎沒人願意繼續廝殺了,壹個個推搡著袍澤,想要逃得壹命。
大崩潰!
王敬蕘在親兵的翼護下沖出亂軍,但壹時間找不到馬,只能步行逃竄。
他已經被騎兵盯上了,他們想要抓活的,不緊不慢地跟在王敬蕘身後,騎弓連射,他身邊的親兵越來越少,直至壹個不剩。
王敬蕘跳上了壹輛馬車,回頭壹看,差點掉下眼淚。上萬亳、潁男兒,正被夏兵追亡逐北,大砍大殺。
“我要見邵樹德!”王敬蕘扔了鐵槍,大聲道。
十余騎士下馬,壹擁而上,將其壓倒在地,綁了起來。其中壹人謔笑道:“這便帶妳去見大王。”
王敬蕘不再掙紮,順從地被帶走。
邵樹德策馬下了緩坡,將目光從戰場上收回,奇道:“王將軍為何要見我?”
“為夾馬軍將士討壹條生路。”王敬蕘答道。
邵樹德笑了,道:“我並未打算殺俘,放心吧。妳可願降?”
“降了!”王敬蕘答道。
邵樹德壹楞,下意識問道:“方才廝殺之時,王將軍親率勇士,屢次摧破我軍鋒銳,數次挽救危局。今天這場仗,若無王將軍之神勇表現,我怕是早拿下了。為何降得如此幹脆?早知如此,方才何必……”
“我家世為潁州將校,梁王既為汴帥,為其廝殺乃本分。”王敬蕘答道:“今與夏王對陣,力屈就俘,已是盡了本分。夏王能敗我,不是有大氣運便是有大本事,我心服口服,故願降。”
邵樹德聽後不覺莞爾。這人把投降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也是人才。
不過他的武勇確實不錯。昔年黃巢進薄潁州,竟然被他率潁州州兵大戰十天打退。後來秦宗權又來,還是被他打退。退走後不甘心,又遣將率軍攻來,王敬蕘壹馬當先,左右沖突,打得蔡賊大敗而逃。
“君亂世之中,保得潁州壹方安寧,未受巢眾、蔡賊荼毒,還收攏遠近流民,活人無數。有此大德,便不該死。”邵樹德說道:“起來吧。日後為我征戰,還有富貴可取。”
“謝大王不殺之恩。”王敬蕘喜道。
戰場之上的追逐戰已經快要結束。夏軍將士們漸漸收住了手,開始受降抓俘虜了。
方才邵樹德仔細觀察,這壹仗飛龍軍應該傷亡壹千多了,鐵騎、定難二軍也損失了好幾百騎,傷亡有些超出預期,不過全殲夾馬軍萬人,獲其輜重糧帛,還是值得的。
“大王。”謝瞳小心翼翼地跟了上來:“扶溝縣令乃我舊識,或可說其來降。”
邵樹德看了看天色,點頭道:“也好。大戰方歇,將士疲憊,先去扶溝休整,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