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該來的總會來
大唐不良人 by 庚新
2021-9-6 21:46
蘇大為怎麽也沒猜到,來的人居然是安文生。
上前去壹個熊抱,被安文生壹臉嫌棄的推開:“惡賊,別貼這麽近,惡心。”
“嘿嘿,我都沒嫌妳壹身塵土,冷得冰塊壹樣。”
蘇大為被安文生壹把推開,臉上卻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開口問:“現在才三月,妳這是年前就動身了吧?”
“是啊,我是十二月就從長安出發了。”
安文生語氣裏頗有幽怨之意:“幾乎跟長安派出的使者同時。”
這話說的,蘇大為又是感動又是不解:“妳怎麽……妳怎麽專程跑來找我?是有什麽事?”
“惡賊,咱們能不能坐下說話?”
安文生說著,也不理蘇大為,自顧自的走到帳角,尋了塊毛氈跪坐下來。
“我在路上跑了三個月啊,腿都跑瘦了,跟著師父都沒這麽趕過路。”
從長安到金山,路上實打實要三到四個月時間。
再加上他出發的時候是冬季,寒冬凜冽,這壹路著實不意。
蘇大為招呼了壹聲,走出帳外喊了自己手下壹名斥候,讓他幫著取點東西,然後回來在安文生對面盤坐:“老安,快說出了什麽事,妳特地來看我我會感動的。”
“別感動,我不光是為了妳的事,還有別的事,我師父讓我跑壹趟,我只是順路來看看妳。”
“呃?”
蘇大為楞了壹下,心中尋思:看袁守誠帶著安文生經常沒事就往西域跑,這對師徒究竟在搞什麽?總不能是在走私吧,以安家的權勢要運點什麽貨,跟商隊說壹聲不就完事了,也用不著親自來回跑。
也不可能是取經吧,沒聽說道士要向西域取什麽經的。
雖然後世有所謂“老子化胡說”,不過估計這年頭還沒這種說法。
就在他心裏胡思亂想時,安文生拍了壹下大腿:“我師父有壹個心願,要想完成,非得落在西域諸國,所以苦得我,也只能多多勞頓,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了。”
“是什麽心願?袁師想做什麽?”
“他……”
安文生的話沒說完,就見簾幕壹掀,聶蘇手端著木盤,盤子裏放了壹壺酒,兩碟下酒小菜,快步起進來。
是方才的斥候得蘇大為之命,替他去置些酒菜,結果卻被聶蘇聽到截胡了。
“阿兄,安大兄。”
“是小蘇啊。”
安文生壹見聶蘇就笑起來,笑得眉不見眼的,十分親切。
不過蘇大為總覺得,他這笑容,多半是看到了酒。
“軍中弄點酒不容易,這是我上次得大總管賞賜的壹壺酒,便宜妳了。”
“大總管,程知節還賞酒,妳做了什麽了?”
安文生有些詫異的問。
聽他發問,蘇大為頗有幾分自得,將上次狼衛之事說了壹遍。
安文生接過聶蘇遞過來的酒杯、筷箸,聽得入神。
等蘇大為說完了,他放下筷箸,摸了摸下巴道:“這事辦得不差啊,若是我的話,最多也只能這樣了。”
說完,他上下打量了壹番蘇大為。
“妳看我做甚?”
蘇大為被他盯得全身汗毛倒豎:“眼神怪怪的。”
“不是,阿彌,我是覺得妳這趟隨軍,倒是沒白來啊,行事比在長安時,更果斷了些。”
“我這也是被逼出來的。”蘇大為苦笑。
安文生點點頭:“說得對,人人都是逼出來的。”
說著,他向蘇大為道:“不過妳的進步之快,還是讓我刮目相看。”
“文生,妳是知道我的,我其實是壹個很懶的人,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做不良人,查查案,做點生意賺點錢,家裏有老母親,再把聶蘇照顧好,以後給她尋個婆家……”
話沒說完,突然感覺脅下壹痛。
原來是聶蘇紅著臉,伸手掐住腰下軟肉,用力擰了擰。
“哎,小蘇妳幹嘛?我說錯什麽了嗎?找婆家有……”
“不理妳了!”
聶蘇抱起木盤,面紅耳赤的逃出去。
安文生看著壹臉懵逼的蘇大為,不禁撫掌大笑:“叫妳亂說話,哪有在自家妹子前說這種事的。”
“那應該如何?”
“這種事自然是……呸,我跟妳說這些做甚。”
安文生呸了壹聲,給自己倒上酒,抿了壹口。
有些詫異道:“不是燒刀子?”
他似乎已經很習慣這個原本看起來頗為粗鄙的名字了。
不過或許是受袁守誠的影響。
“妳以為釀酒容易啊,供供長安還行,這數萬大軍,我供得起嗎?”蘇大為搖搖頭:“別岔開話題,妳剛才要說什麽?對了,說說袁師派妳到這邊來做什麽的?”
“這個……”
安文生面皮抽了抽,揮手道:“算了不說這個,我來,是有別的事和妳說。”
“什麽?”
蘇大為正拿著酒壺給自己杯中倒酒。
聞言擡頭詫異的看向安文生:“妳來不是順道看我的嗎?還能有什麽事?”
“咳,順道,也有事。”
安文生放下酒杯,想了想道:“武昭儀,呃,武皇後的事,妳知道了吧?”
“長安使者昨天剛到,我聽說了。”
“嗯,那便成,我來就是想跟妳說壹聲……”
他左右看了看,感覺安全,才繼續道:“長孫無忌應該撐不了太久了。阿彌妳真是好眼力,早早與武皇後搭上交情,妳說想平平安安過過日子,不過依我看,有武皇後在,妳是安生不下來了。”
“呃,怎麽說?”
蘇大為心裏壹驚。
剛才聽說長孫無忌要倒臺的壹絲喜悅不翼而飛。
“妳還不知道?”安文生目露疑惑。
“知道什麽?”蘇大為是壹臉懵逼。
就聽安文生輕聲道:“這位新皇後,可不是省油的燈啊。”
聽著安文生慢條斯理的將朝堂和後宮之事講來,蘇大為的臉色漸漸嚴肅下來。
“這次後宮易主之事,非常復雜,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兇險。這後宮,便是朝中勢力的折射,也是數股勢力交鋒之所。先是陛下召群臣商議廢後,以皇後無子為由,但是長孫無忌和褚遂良他們極力反對。
後來以許敬宗等人為首的朝中官員開始改了口風,替武後說話。
這其中,似乎另有隱秘。”
安文生喝了口酒,繼續道:“就在妳隨軍出征不久,後宮中傳出壹個流言。”
“什麽流言?”
“說是皇後秘密與其母柳氏求巫祝,以厭勝之術詛咒當時的武昭儀。”
“呃,不會吧?”蘇大為有些愕然。
厭勝之術,壹向是宮中的禁忌。
漢武帝就是為了這厭勝巫蠱之事,連自己的太子都殺了。
衛青之姐,皇後衛之夫,也是因此事牽連而死。
在本朝,至少目前為止,還沒聽說後宮有哪個女人發瘋,去碰厭勝之術。
唯壹沾點關系的,就是前次安定思公主被詛咒之事。
不過那次的案子是蘇大為審的,主要是有人想借半妖的詭術,去控制……
蘇大為還在繼續想,安文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厭勝之說頗為可疑,也許另有隱情,不過,陛下據說因此大怒,當機立斷,將王皇後廢掉,當時右仆射褚遂良還有中書令柳奭等人站出來阻攔,結果陛下大怒,解除柳氏門籍不許入宮,又罷免了柳奭,並且貶了褚遂良。
當月,陛下便下詔廢黜王氏、蕭淑妃二人為庶人。”
說到這裏,安文生的話這下來,低頭喝酒。
蘇大為心中的震驚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
他雖然仗著穿越者的優勢,早就知道王皇後會被廢,武媚娘會成為新皇後。
但是當這件事真的發生,蘇大為經由安文生的口,才吃驚的發現,此事,遠比外人看得要慘烈得多。
可以說是高宗朝前期最嚴重的壹次政治事件。
壹般皇後、妃子被貶,如果不是謀反等十惡不赦之罪,多半還會留點香火情,留在冷宮裏已經是極嚴苛的了。
像這次這樣,直接貶為庶人的,實屬罕見。
這就是壹擼到底了,直接從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皇後,跌落泥土變為草民。
還有蕭淑妃也是,直接由曾經李治最寵愛的妃子,被貶為庶民。
這兩人,究竟是犯了什麽事,能惹得李治如此震怒?
兩人壹起被貶,難道她們聯手做了什麽?
蘇大為隱隱有所猜測。
但,那個猜測實在太過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荒謬。
安文生這時繼續道:“此事還沒完,十壹月,妳知道武後做了壹件什麽事嗎?”
“什麽?”
“她將王氏及蕭氏縊殺。”安文生緩緩的道。
蘇大為,坐在那裏,仿佛石化了。
這……
這怎麽可能?
武媚娘,武皇後,居然親自下令,將前皇後和前蕭淑妃給縊死了?
從被廢為庶人,到武媚成為皇後,到縊死兩人,前後幾乎沒有時間差。
就是壹氣呵成。
究竟是什麽樣的仇恨,乃至於此?
壹瞬間,蘇大為感覺自己渾身汗毛倒立。
不光是為政治鬥爭的殘忍狠辣,也同時為自己三觀的顛覆。
在他認識中的那個武媚娘,是絕不會做出這樣殘酷的事的。
印象中的武媚娘,還是明空法師,有著慈悲之心,包容之心。
她何時,變得這樣冷血了?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武媚娘嗎?
還是說,這才是真正的她?
武媚娘……
武皇後。
她越來越像史書上記載的那個武則天了。